山腹深处的黑暗如墨汁凝固,只有地上的惨嚎声在石壁上撞出回音。众工匠僵立如石,骇然看着空地中央缓缓直起身的清瘦身影,谁也不敢说话。
他们心底有太多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仅凭那个他念出来的口诀?那是什么口诀,真有这般神异?最重要的是,他究竟是谁?
蒙面人没有等他们问出那些问题。他心中莫名升起警兆,麻布面巾下的眉骨骤然绷出锋利棱角。
此刻,假装风疹病人蒙面的狡黠、作为普通人换位思考的悲悯、沉溺武学推演的痴迷,皆如退潮般从他瞳孔中剥离。监工失踪的异常和心头突兀的警兆重叠成一声惊雷——
不好!是赏花大会出了事!
咔嚓一声,束缚蒙面人的锁链倏然而断。众工匠只觉腥风掠过眼角,那道身影竟似被黑暗吞噬般凭空消散。这、这是白日撞山鬼不成?胆小的已吓得瘫坐在地,众人如惊鹿般四散奔逃,却见山洞洞口处麻衣骤现,停在了原地。
在他身前,玄铁箭矢深深没入岩壁三寸,箭翎在日光映照下泛着血光。
“越此箭一步,别怪我不客气。”百丈外山巅传来燕小乙冷冽嗓音,与庆庙初战时的警告分毫不差。
洛九此刻却没时间和他切磋论道:“让开!我有要事!”
他悍然前踏一步,五支铁箭如闪电般追身而至。箭矢带起的劲风刮过,卷走了蒙面人的面巾,然后没入地面山石,轰然炸响。九品箭手冷声重复了一次:“越过此箭,别怪我不客气!”
“燕小乙!我不是你的囚犯!”洛九怒喝。阳光落在他飞卷的长发和锋利的眉眼上,描摹出战神般耀目的轮廓,麻布素衣不掩其芒。
这一幕落在了慌乱中奔逃至洞口附近的工匠们眼中,让他们一瞬间集体陷入呆滞。无需再问这蒙面客是谁了,天下没有人不认识他。
而洛将军脚步分毫未歇,振袖踏碎满地狼藉,身形一转,朝悬空庙所在的山峰疾驰而去。步伐交错间,方向瞬息万变,让箭矢无从追踪。“赏花大会有变,我是要去悬空庙!你不放心可以跟着,别拦着老子!” 燕小乙跟着也无妨,几支箭不会影响他的速度。
可下一支箭,直指之前的山洞,生生逼停了洛九。
“你敢!”他惊怒转身,展臂拦住了箭矢。这势大力沉的一箭若是射进山洞,不仅可能误伤洞口的工匠,若是引起山腹塌方,后果将不堪设想。
“越过此箭,死。”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森然一句。
洛九于是恍然,这不是庆庙中的切磋。久居庆庙的安逸似乎让他逐渐忘记,自己和这些山腹中失去自由的工匠没什么本质不同。他们囚于监工皮鞭,而他困于狱卒冷箭。
燕小乙就是他的狱卒。
两人在庆庙中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打了不少架,但都没下过死手,甚至在某些瞬间,彼此也有过一些惺惺相惜。这让洛九逐渐忘记,燕小乙始终是长公主的忠仆,而长公主欲置他于死地。此前没下杀手,只是时机未至。
而今时机到了,后山四下无人,自己先挑起争端,又有掣肘。看起来燕小乙是打算借此良机,完成长公主之命。
他要他死。
所以这次燕小乙不会容情。他的看家本领就是远程攻击,又以人命相挟,占据绝对地利。只要洛九移开山洞一步,身后的人都会丧生。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直线冲锋,接下所有的箭。
于是洛九开始了冲锋,将山腹入口挡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