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说,你最近抱怨得有点多了。]
是吗,我抱怨什么了?
[唔,最近的话,你抱怨了不少有关通量和感知器的事,不过更多的还是以前那些,大多是你过得多惨一类的。说实话,我都听烦了。]
你可以不听,没人逼你听。你最好别听。
[别生气嘛,我其实挺喜欢听你自怨自艾的。真的。]
自怨自艾?有没有一种可能,过得惨不是我自己的伤春悲秋,而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呢?
[不见得吧。虽然确实比不上那些命好的,但你过得也没有很差吧?说句还好是没什么问题的。]
是吗?还好在哪儿?
[反正比我强。]
你觉得你比我惨?认真的?
[你的胜负欲好奇怪啊,过得惨是什么值得攀比和骄傲的事吗?]
我只是听不得别人胡说。
[有意思,那要不咱俩换换?]
不。
[换换嘛,我绝对不会像你这么无情的。我会很疼你的,我以前就对你很好不是吗?]
想都不要想。
[你在怀疑我吗?现在这样就不说了,可是以前的时候你什么要求我没有满足过?]
你会害死我的。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我救了你不知道多少次呢?]
你以前救过我和你现在会害死我是两回事,它们并不矛盾。
[我觉得你在狡辩。你一向爱干这种事。]
随你怎么想。
[唉,现在的你真没意思。以前的你多好玩啊,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我怎么就摊不上那种好时候呢?]
那不是好时候。差点被人拆成零件对你来说只是好玩是吗?
[还好吧,反正又没真的被拆?再说你也从中成长了不是吗?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嘛,那些家伙表现得那么真诚,你相信也情有可原,又怎么会知道他们是在骗你呢?]
你在笑我好骗。
[不,我怎么会笑你呢?我只是觉得你那时候只是太单纯,不懂那些而已。]
你在笑我愚蠢。
[我可没那么说,是你自己这么想的。都说了,别对自己这么苛刻,你只是表现得符合你的年纪而已,幼生体都是那样的,那很正常。]
幼生体是不会屡次三番让自己被人拐走绑架的。
[你毕竟是被通量那种人造出来的,没接受应有的教育、又不像正常幼生体那样处于监管保护之下又不是你的错。]
然而你刚刚还说我抱怨通量太多。
[不,我说的是你抱怨“自己过得惨”太多,这是两码事。]
……?你是在帮他说话吗?在他做过那么多之后?
[通量只是个纯粹无能的废物而已,你根本不该在乎他的。更不用说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
你在教我做事?
[你叫我有点迷糊了,你对他到底怎么想的?说你仇恨他吧,你对他堪称逆来顺受,可说你敬爱他吧,你又对他深恶痛绝。]
关你什么事?我能说你就能懂吗?
[你可以先说,别的不好说,作为所有人当中最能理解你的那个,我要是还不懂,就没人能懂了。]
你明明不在乎他,这些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说的?
[有意思,你很在乎他吗?]
没有他就没有我,我不该在乎吗?
[你的诞生又不是由他一个人造成的,你为什么要把感情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那不然我该集中在谁身上呢?压根就看不起我的感知器吗?
[有趣,你觉得通量就很看得起你吗?]
起码他看到我了。
[那置换呢?]
他从未看到过我。
[哇,所以对你最坏的一个你反倒最在意,你是受虐狂吗?]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你对通量的态度很奇怪。真的。这很不像你。]
……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我可以同时对一个人存在截然不同的情绪。通量……他和我是很复杂的关系。
[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又开始了。你很了解我么?
[反正总比其他人强不是吗?]
好吧,那你口中的“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刀一样的。]
……你觉得以前的我像一把落后低效的冷兵器。
[确实。虽然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但你说到点子上了。我指“冷兵器”这个词。以前的你像刀一样冷。这是在夸赞你,说你冷静理智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冷静理智呢?
[你见过刀吗?]
我被千斤顶接连捅了三刀,你说我见没见过?
[哈,千斤顶。他不过是个耍刀还行的卒子罢了,他懂什么刀?]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刀和人是相对的。千斤顶的刀只是他杀人趁手的工具,他的刀和他的人一样,没有厚度,没有重量,有的只是麻木,对生命的麻木。这种刀不入流。]
听上去是没有任何理论支撑的空谈。
[我知道你更喜欢剑,但说真的,剑不适合你。你是和刀更相配的人。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要说我像刀。
[因为刀和人不一样。人热,刀冷。越热的人挥出的刀越冷。你体会过生命的难能可贵,但你不在乎,你依旧拥有对这一切冷眼旁观的果决清醒。说你像刀一样冷再贴切不过了。]
唯芯主义。更像扯淡。
[你还在嘴硬。]
其实我觉得嘴硬的人是你,不过算了。你说以前的我像刀,那现在呢?
[潮汐。]
这个比喻和上一个一样不着边际。
[想想吧,没什么比这个更适合拿来形容现在的你了。受到引力作用而产生周期性运动与变化,要我说得更直白些吗?]
你说啊。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我说你变了,你确实变了。你终于开始和人打交道了,然后发现这个世界对你来说陌生又奇怪。你一切行动的动机不再是内在的“活着”,而是外界的“为什么”。你因他人的行为而困惑,疑问不断产生,永无尽头。这是对时间的浪费,也是对你生命的浪费。]
你以后还是有话直说吧,比喻不适合你。而且你描述的情况有个专门的词,叫作求知欲。
[然而你产生求知欲的对象是那些你以前从来不在乎的存在:其他人。你以前从来不会在乎其他人]
我只是开始思考了而已。我只是不再仅仅受到求生本能的驱使,开始寻求起活着的意义罢了。这是思想成熟和意识进步的象征。你不懂。我在变得更好。
[真的是在变好吗?我只看到这些多余的感情在不停折磨你。你无时无刻不在困惑焦虑,变得犹豫又软弱。这种毫无意义的内耗让你屡次让自己置身险境。以前的你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好吧,我确实变了。但那是因为情况也跟着变了。
[哪里变了?]
因为我失败了。我死了。人死过一次总会开始思考更多东西的。活啊死啊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虽然我确实更喜欢这个会和我对话而不是无视我的你,但你又开始自欺欺人了。你怎么可能不在乎?你怎么可能不想活着?]
我有了比活着更在乎的东西。
[说说看。]
比如这个世界背后的真实。
[你不会到现在了还在觉得,你现在所在的世界是虚假的,这一切都是你死前的臆想吧?]
我疯了比我死而复生更能说得通不是吗?特别是最近,越来越多解释不通的所谓古代遗物的出现、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你,都是这个世界无法维系存在下去的证明——它离崩坏不远了。
[我真服了你了。你就是不信我对吧?]
我已经被骗得够多了,为什么蹦出来什么我都要信呢?你算什么东西?
[你骗自己,我无所谓,毕竟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可你不该这么说我,我也是会伤心的。]
我没在装睡。
[你就一点不在乎我说的伤心的话吗?]
……抱歉。但是我没在装睡。
[算了,我原谅你,我总是会原谅你的。其实你真睡也无所谓的,看你这么熬下来我都要心疼你了。好歹睡一觉吧,那不会导致你这个“臆想中的世界”的崩塌的。]
我不想充电。
[你熬不到头的。]
其实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关于和人打交道和求知欲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