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阳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去喂猪不久,陈爱国就来了。
昨天的雨下得太大,致使多处山体滑坡,大量泥石滚落,将外出的道路死死封堵。
村民们被困于村内,难以外出,外界之人也无法进入。
陈爱国无计可施,只得令每户出一人合力修路。
除去那些因老弱病残而确实无劳动力的家庭,但凡有能力前来的人基本都已经到齐。
零零散散地汇聚,粗略一数,竟也有二十来个人了。
在场众人之中,有顾爷爷、陆爷爷、牛叔、梁婶……
山体滑坡之处,大大小小累计竟有十几处之多,路面被横七竖八的竹子和树木所覆盖。单单是挪开这些障碍物,便耗费了诸多时间。
此刻已然十一点了,可地面上滑落的泥土才清理了不到三分之一。
顾二叔他们家还没有分家,这次来修路的是顾二叔。
顾二叔本来就不是一个闲的住的性子。老老实实干了这么久,他早就厌了。
他将手中铲子随意往地上一扔,满脸不耐地抱怨道,“支书,我不干了,我要回去。这么多活儿,要干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起初,大家都是干劲十足。可时间久了,不少人开始对陈爱国产生怨言,责怪他凭什么不找挖土机来把这些土挖掉,凭什么要让他们来挖……
只是碍于陈爱国平日里的威严,这些不满只得强抑的憋在心里。
如今见有人挺身而出充当这个出头鸟,众人自是纷纷附和——
“是啊支书,这么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挖完啊?”
“支书,我也不干了,我家孩子还等着我回去给他们做饭呢。”
“支书,要不我们就请个挖土机来挖吧,这样子快一点。靠人力真的不行,我现在腰酸背痛的。”
……
千里之提,毁于蚁穴。一人一句,足以蚁穴溃堤。
陈爱国双唇紧抿,未发一言,平日总是透着和善的双眸,直直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那目光犹如实质,所到之处,众人只觉心里猛地一咯噔,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胸腔内肆意搅动,心乱如麻,忐忑难安。
陈爱国不再看他们,只是佝偻着身子,默默无言地一锹锹挖着土。他两鬓已经斑白,皮肤黝黑,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夹紧。脚上那双穿开胶的绿色军鞋沾满湿漉漉的黄泥。
眼前,一座因山体滑坡而塌陷下来的黄泥山横亘着,如同一头巨大的猛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相较之下,陈爱国瘦瘦小小的身影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人类的渺小,在此刻具象化。
村民们莫名地,心底陡然涌起一阵心虚,将原本的抱怨与不满悄然淹没。
顾爷爷忧虑道,“支书……”
其余众人亦纷纷附和,“支书……”
回应的只有一声沉重的叹息,令他们的心愈发地揪紧了。
良久,众人耳畔方传来他的声音,语调平静且坚定,“既然这样,那就修路吧。”
出村这条路早就该修了,只是一直没有实施。
此语一出,他们心中先是涌起一阵狂喜,那喜悦尚未在脸上绽露,却又听陈爱国继续道。
“修路的钱一户给一点,每户最少出一千吧。”
话音落地,四下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唯余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
是夜,星星眨眼,月亮娇羞。一座小砖瓦房内,一抹晕黄的灯光奋力穿透那蒙着尘埃的玻璃,丝丝缕缕地洒向外界。
“所以,现在就是每一户人家都要至少出两千是吗?”顾瑾阳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神色凝重。
“是啊!”顾爷爷说,“看支书的意思,应该是想要一次性修完这条路。”
顾瑾阳说道,“大家伙之前就借了不少钱给徐涛,现在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了一千。”
“如果我们能好好的干,也不会出这件事,说起来这次也是大家先寒了支书的心。”
“阿爷,支书什么时候要钱啊?”
“后天。”
“时间有点紧啊。”顾瑾阳喃喃道。
离徐涛借钱如今还不到一个月,村民们大部分钱都借了出去,又没有什么糊口的工作,这两千块钱,属实是有点难。
顾瑾阳当初也借了十万,他也没有工作,猪又还没有卖不出去。顾爷爷上次也借了一点出去,不知道还有多少。
他乌黑的眼珠闪过一丝亮光,“阿爷,你还有多少钱啊?”
顾爷爷,“……”
顾爷爷猛地狠狠拍桌,怒目圆睁,“顾瑾阳,你这臭小子!”
顾瑾阳赶忙环顾四周,眼神示意顾爷爷噤声,压低声音说道:“阿爷,您别这么激动,小鱼还在睡觉呢。”
顾爷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情绪虽仍激动,但音量到底还是压低了许多。
“你阿爷我这把老骨头还好着呢,你倒好,这么早就开始想着我那点棺材本了。”
顾瑾阳挠了挠头,嘿嘿傻笑,“我这不是想着心里能有个准数,做事才更稳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