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到山轻河意识到他的心以前。
那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他欠裴颜的,于师徒,于爱侣,都太多太多了。
“谢谢,”山轻河语气平和,仔细听,甚至带着一丝满足和感激,“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其实......”裴晗不知该不该说出裴颜上次来找他解除封印一事。说了怕影响山轻河的选择,不说,又怕山轻河继续误会下去,“罢了,没什么,你能想明白就好。”
山轻河朝福灵鞠了一躬,“抱歉,我欠他太多,可能只有一死才能还清了。”
“倒也不必一死了之。”福灵老人笑着摆摆手。
柳如云诧异上前,“师父的意思,裴颜还可以回来?”
福灵捋着胡子,笑得神秘莫测。
山轻河不敢相信:“果真?”
“此乃没有办法的办法,为了铲平最后的魔障,裴颜会一次次降世于此,只要有人需要,有人呼唤,他就会一再地回来。此即为天道所向。”
福灵意味深长地看着山轻河,但山轻河全然没注意他厚望的眼神,满心满眼都是裴颜还能重生于世:
“怎么做?告诉我怎么做?!”
福灵问:“须知生死乃是天命,逆天而行都要付出代价,且裴颜就算回来了,也无法和从前一模一样,即使这样你也愿意?”
“当然愿意!只要他回来,让我现在去死也可以!只要能再看他一眼,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山轻河掷地有声的回答沉重有力,福灵叹息着点点头,知道劝也无用,缓缓向柳如云伸出手,“拿来吧。”
柳如云道了声“是”,谨慎躬身,将佟家的碧玉簪双手交到师父手上。
“裴晗,准备好了吗?”福灵又问。
裴晗的魂识淡淡道:“早就准备好了。”
山轻河听着这声无比熟悉的声音,想到裴颜即将回来,顿时紧张激动起来。众人也都摈弃凝视,等待着那奇迹中的奇迹。所以谁也没有发现,佟风的身影在这个时候悄悄摸上了万山之山。
“师父!你要做什么!”裴颜的小师侄阿川看到师父飘到半空身姿缥缈的身影,突然心里一慌。
阿川:“我修习道法多年,从未听过死而复生之法!您到底要做什么!”
“阿川,”福灵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一边叮嘱一边画着一个极其复杂难解的符咒,仿佛要把整个天遮起来一般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昆仑山存在于世的意义已经到底为止,为师教给你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守好凌云。”
“记住,守好凌云。”福灵最后看了他一眼。
说罢,福灵长袖一甩,将阿川掀到千万里之外的昆仑山上,落下九九八十一道护持符咒,牢牢地将在看护在内。
阿川尖叫着消失,山轻河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忽然心里一乱,接着就听到福灵在叫自己的名字。
山轻河走上前去,万山之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融化。
层层白雪飞向半空飘摇回转宛若流风,朦朦胧胧似堆成一个白色身影,碧玉簪则光华四射,裴颜的音容笑貌清清楚楚浮现,一如当初在灵馥国生死一线时他曾看到的那样。
“裴颜......”
山轻河颤抖着开口,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冲上去拥抱,却穿空而过只抱到一缕风。碧玉簪依旧温温柔柔看着他,仿佛只是一个梦。
“山轻河,要裴颜回来,还需一滴灵肉纠缠的心头之血。”
山轻河闻言立刻拔刀挥向自己,却被福灵一掌拦下,“不能用兵刃,山轻河,要你自己亲自剜出来才有用。”
福灵已经坐在阵中,碧玉簪形成的裴颜幻影和万山之山堆砌成型的白色形体分别至于福灵西南和东南一角,眼下只缺正北方向一滴血。
柳如云的心揪成一团,宋束刀也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冲上去亲自宰了山轻河取血。好在山轻河没叫他费事,飞速脱了衣服,指甲硬生生挖进心脏,一开始还没划破皮肉,但他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地撕开自己,终于在泊泊鲜血里触碰到了跳动的肌理。
嘶吼、压抑,挣扎、破坏,同时发生在山轻河身上。
景蝶儿不忍看,扭过头看向一遍。但哪怕她闭上眼,山轻河生生剖开自己血肉的惨叫依然一下下震动着他的耳朵。
反观秦修,虽然还能勉强支持,但看到山轻河和裴颜之间痛苦纠缠至此,这种灾难一样的情感似乎比生剖心头血的痛苦更让他觉得难以为继。
“他和师尊,到底......”就在秦修终于要忍不住时,眼前突然陷入黑暗。原来是秋沉太息一声,轻轻在背后捂上了他的眼睛。
熟悉的气味环绕包裹,秦修头一次没有反抗,僵硬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
“好了。”
福灵看着跪在地上胸前露出深可见地的伤口的山轻河,终于手指轻点,隔空取走了那滴血泪交杂的心头血。
他闭目持咒,玉簪、雪山、心头血彼此交错轮转飞舞盘旋。
突然,一阵骇人至极的灵光直射入天际,仿佛叩开了上清界的大门,一阵沁人心脾的响起暗自浮动,青影、白形逐渐融为一体。
心头血摇摇欲坠,不偏不倚落在心脏位置。一阵巨大的光华爆破在众人眼前,山轻河慌忙挡住眼,再启眸,耳边爆发出柳如云一声激烈的惨叫:
“师父!!!”
一声呕吼吼得山轻河肝胆俱颤,慌忙抬眼,只见裴颜正白衣合目,安安静静垂首抱胸立在当空。宛如谪仙降世,天神莅临。
清风拂过,万山之山露出本来青葱苍郁的面目。
裴颜缓缓睁开眼,柳如云看着裴颜老泪纵横,终于承受不住连番打击摔跪在地,伏地长哭。
山清河这才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让人死而复生的法术,是福灵以命换命,用他自己换回了裴颜......
从今往后,柳如云再也没有师父了。
与此同时,昆仑山的阿川颤抖着揭开一块盖着红布的牌位。
整个福灵洞空空荡荡。他抱着师父的牌位,在堂前跪成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