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镜轩满目愕然地看着山轻河自雪山火海中站起,他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仿佛不相信已是结丹末期的自己怎么会输给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
他用了十年修道结丹末期,已经是凌云山上少有的奇才,更何况还有谭家家传的加持,怎么会敌不过一个肉体凡胎?
这怎么可能?!
“你是什么邪魔外道!”谭镜轩脸色紫红,羞怒交加,他毫不犹豫地再起一阵,“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毁了你这灾星邪祟!”
“你试试看!”山轻河满身愤怒,一心杀伐,差点被杀的恨意和怒火几乎焚化了他所有思考。山轻河衣衫褴褛满脸杀气,只恨双拳无力,不能将对方一剑杀之。
谭镜轩的剑阵还在继续。脚下的大地不断裂开又合拢,从中长出尖锐狭长的剑网,像猎人的陷阱,随时准备吞噬任何掉入其中的生命。
面对此等严酷的真发,山轻河好似濒死之前爆发了求生本能,左右摇摆跳开陷阱,周身散发着一股红蓝相交的奇异光芒。
“谭镜轩!”山轻河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杀”,仿佛变了个人,脸上写满嗜血,疯了一样步步紧逼,想夺走他的剑,与谭镜轩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一层蓝色光芒缓缓自他脚下升起,云雾缭绕地将他团在中间。然而就在这股水蓝色的云雾里,一点红光又如星辰一般闪耀,缀在山轻河胸前一闪一闪,仿佛跳动的心脏。
谭镜轩修得是凌云正统阵法,从未见过这等诡异奇绝的路数。起先他还胸有成竹,但见山轻河居然找死一样以攻为守冲向自己,谭镜轩心神顿时乱了。他接连躲开十几仗,身形虽未颤抖,心里却已起了退意,他后退半步,不死心地甩出更多阵法,但那抹红蓝色的身影却始终活跃其中,打不死,磨不灭,鬼魅一样如影随形。
“邪魔外道......邪魔外道!”谭镜轩大喊一声,转身就往大长老所在的凌浮殿跑。谁知正撞上匆忙赶来的执课长老。
见此乱状,执课长老眉头紧锁,反手一指化去谭镜轩布下的阵法,又以一道温和的暖色光芒将山轻河解救出来。暖如春阳的疗愈阵缓缓降落,山轻河眸中杀意霎时被化去大半,却仍满脸血渍,虎视眈眈盯着旁边的谭镜轩。
谭镜轩紧紧抱住执课长老手臂,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长老!你都看到了吧!快杀了他以绝后患!”
“胡说!”执课长老脸色更加难看,他细细打量了片刻,忽然指着山轻河问道:“你为何对谭镜轩痛下杀手?”
山轻河一楞,不可置信地怒吼:“是他要杀我!”
执课长老摇了摇头,“你是师尊的嫡传弟子,纵然天赋奇才也不该如此要强斗狠。就算同门之间有所龃龉,你怎能步步紧逼到如此地步?今日若不是我在,谭家他日岂不是要攻上凌云,拿你去给人家的儿子陪葬?”
“山轻河,你太没有分寸了。”执课长老说。
山轻河原本已经止息的愤怒陡然复燃。
看着面前一老一少两张同样丑陋的面孔,他忽然有一种把他们都杀了的冲动。谁知这念头刚一动起,额间便传来一阵刺痛。下一刻,一柄晶莹剔透好似冰霜一般的飞剑突然呼啸而至,带起凌冽风声,悍然立于谭镜轩与山轻河之间,崩裂地表三尺。
执课长老自然认得这是宗主佩剑,他立刻低头敛目,合掌在前。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裴颜的身影,四下张望,唯有神剑空灵宛如定海神针一般挡在山轻河身前。
谭镜轩试探向前,空灵剑立刻剑锋一扭对准谭镜轩。谭镜轩见状自然脚步一顿,执课长老亦伸手拦他,谁知那空灵剑竟一分为二,另化一剑出来,像人一样慢慢挪步到执课长老身前,看那姿态气势,竟学得有几分像裴颜。
山轻河自看到裴颜佩剑后便一下子脱了力,整个人浸泡在虚汗里,全靠胆色强撑才没有跪倒在地。眼见执课长老脸色时青时红,他才隐约琢磨出点不对:
怎么瞧着空灵剑的架势,倒像是在防备执课长老?难道裴颜知道了他方才的偏心,是在替他出头?那为什么不在谭镜轩动手时直接杀过来,当场把谭镜轩逐出师门?
山轻河心里又闷又堵,虽得了空灵剑的护持却并不开心自在。
“宗主可是觉得我处置不当?然我眼见耳闻皆是山轻河言行凶悍、寸步不让,”执课长老叹了口气,“不知宗主看到没有,此子灵华实非寻常。方才华光冲天风云色变,可即便如此,在他面前,我也感受不到丝毫清正之气。宗主当真觉得收下他于我山门无碍吗?”
空灵剑冷光幽幽,照在执课长老脸上显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谭镜轩手握长剑,眉目严肃,义正严词:
“山轻河,师尊神剑在此,想必刚才的情景他在凌尘殿上也看得清楚。不如你自己请罪下山,他日再见,念在一门同宗的份上,就算你犯了错我也不会赶尽杀绝。”
呵,好一派正义凌然大家之风。若不是自己险些惨死,山轻河都怀疑方才真的是自己冤了他。他吐出口浊气,才要说话,就见空灵剑一击震碎了谭镜轩的贴身佩剑。
谭镜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虽然凌云宗内不许弟子佩戴过于昂贵高阶的佩剑,但谭镜轩这把依然远超众人之上,多少年来始终是门内弟子佩剑的佼佼者。如今被裴颜一剑击碎,不止谭镜轩没脸,恐怕日后行走,整个谭家都要受人嘲讽奚落。
能被裴师尊亲自碎剑以戒——谭家好大的本事啊!
谭镜轩心里一肚子暗火,想破口大骂又不得不生生忍住,一时面目扭曲如鬼怪,怎么看怎么渗人。
“看来,师尊是觉得应该请罪下山的另有其人。”山轻河冷笑一声,面带嘲讽。
也许是体内燥热太过严重,看着晶莹剔透的神剑,他突然有一种想伸手触碰的冲动。他伸出手试探着握住剑柄,那仙品神剑居然就毫无反抗地任由他拿在手里,一股清凉之意也如月光一般撒便全身。山轻河的心一下子踏实下来。
看到这一幕,嫉恨之意几乎挤满了谭镜轩的眼眶。
“我明白了,”执课长老太息一声,“方才是我言重了。山轻河,你回去吧。”
“长老,就这么让他走了?!”谭镜轩急忙抓住他袖子。
执课长老轻轻抽出手,“你也回去吧,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宗主自有用意。”
“......”
山轻河是被空灵剑托回凌尘殿的。本以为裴颜对此有话要说,谁知他竟像无事发生一样,连口气也不让人喘,立刻就逼着山轻河去庭中练剑。
山轻河心绪不宁,练了两个时辰还只会原地画圈。莫说像模像样的招式,就是起势和收剑都还马马虎虎。
裴颜搬了个矮凳,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偶尔在他摔倒时瞅一眼,见人没死,就闭上眼继续凝神。山轻河自是一肚子憋屈,敢怒不敢言。
到底裴颜也是替他出了气的。虽然人没到,但神剑认主,剑到即是人到。再说也不好次次打架输了就找家长的。
虽然他在这里才十六、七,可是上辈子他可是足足活了小三十年。怎么好一次次让裴颜替自己出头?那自己和狐假虎威的谭镜轩又有什么区别?
又半个时辰过去,山轻河渐渐想通,心结疏散,只是依旧对谭镜轩恨意非常。
那种一步之差就要死在别人手里的滋味,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一次了。
良久,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裴颜身上的一身月光,心里朦胧升起一念:也许只有修成裴颜这样,才能一直立于不败之地,才不会随意被人指着鼻子骂、用几个破阵按着打。也许只有修到最高,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决定别人的生死......
可是修成裴颜这样要多久呢?
“师父,”山轻河撂下剑,大步流星走向月下之人,“你今日为何放过谭镜轩。”
裴颜默了两刻,发现居然听不到山轻河任何心声,这才不得已睁开双眼。他望着他,又好似望着千万里外的山河大地,神情缥缈,仿佛另有深意。
“身为嫡传弟子,没能及时遏制这场厮杀,反倒和谭镜轩一样在宗门大开杀戒,”裴颜淡淡地看着他,“如果我不放过他,那就一样不能放过你。”
山轻河不可思议:“我是被迫的!难道你看不出来他要杀我?”
裴颜:“是否被迫谁人能知?旁人只会看到,今日是你和谭镜轩在宗门里自相残杀。如果不是执课长老拦阻,你预备将谭镜轩如何?”
“那还用问?”山轻河眸色深沉。
“谭家父子恐怕早就对凌云宗生了觊觎之心,他们今天敢在门内杀我,明天就敢杀上凌尘殿。师父不赶紧清缴门户,反倒在这里责怪我一个差点被打死的凡夫俗子?裴师尊,你这师父做得当真奇怪!”
山轻河神色不忿,转过身闷声闷气:“旁人知不知又能怎样?你知道不就行了!就算有人来问,难道你说话他们还能不信?”
裴颜起身望向一轮皓月,眸色在月光如银下微微闪烁,慢声讲道:“谭镜轩纵然有错,也不至于要在门内打杀清缴。长老们尚没说话,你却杀意四起引人侧目,你还不知错?”
“还有。”裴颜走到山轻河面前,看着他横眉冷目的脸,一字一句道:“拜师第一天我就说过,你若找死,我绝不会一次次相救,今日我便再说一句,你若仗势欺人,自以为得了个裴颜弟子的名号便可随心所以肆意妄为,为师也断难相容。”
山轻河蓦的瞪大眼,隐约可见嘴角抽动。
入门这几日以来,山轻河本以为自己已经摸清了裴颜的脾气:无非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面冷心热的玻璃美人罢了。
谁知今日自己受了委屈受了罪,九死一生从谭镜轩手下逃脱,回到凌尘殿反而还要再被他抓着教训?!
这天杀的裴颜到底会不会养徒弟!!!
难不成他只是个空有贤名的草包,别人打上门了,也只敢说些教条礼法的虚架子,只会退步容忍委曲求全?
若真这样.......那他山轻河真是瞎了眼。
看来从前种种不过是他一时错认,竟还以为在这茫茫隔世裴颜是他第一可亲可信之人。
山轻河冷笑一声:“知错。”
“我若还不知,日后死在你手也是活该!”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山轻河一路跑下凌尘峰。
他气得头昏脑涨,胸前更如烈火烹煎,炽热难当。一片漆黑里,不知闯进哪座山头,被大石头绊了一跤,山轻河终于跑不动,大汗淋漓地跌坐在一颗老树下急促喘息。想起近日种种,山轻河心身俱乏。
“裴颜,也许你根本就不该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