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是齐圣山庄出身,即便对修习经科有所懈怠,但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中,书法功底依旧扎实深厚。
“呦,这个字写得真有风骨!”
听到孟休惊喜的叫声,周负将目光投向了那段红绸子。
绸缎已经很旧了,边缘带着许多破损的缺口,但字迹仍然清晰如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绸面上仅八个字,却字字洒脱,笔力遒劲,周负和孟休都情不自禁地念出了此诗的下一句。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两人同时顿住,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皆是忍俊不禁。
一个念的是曹操的《短歌行》,一个念的是诗经里的《子衿》,但他们所吟,的确都是对的。
孟休顾不上手痛了,再次拍了拍周负的肩膀,表情沉重:“周公子你完了,你这辈子都算是被秦世叔给拿下了,你超爱!”
周负想了想,回应道:“孟少庄主也是……也是求贤若渴,很有当家人的风范了。”
“唉?真的吗?”孟休闻言不禁摸了摸后脑勺,爽朗地嘿嘿傻笑了两声。
“周负,你想好要写些什么了吗?”
打蛇随棍上,孟休悄无声息地换了一个更亲切的称呼,不经意间进一步拉近了与周负之间的距离。
周负默默点头,掌心稳如磐石,轻柔地托着那抹鲜艳的红绸,动作虽略显生涩,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孟休也收起了那副傻兮兮的神情,悄悄端详着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细致地观察着周负写字的每一个细节。
他注意到周负的手腕沉稳有力,书写时笔力十足,然而,令人不解的是,那些字迹却如同启蒙不久的孩童所写,稚嫩得甚至不及自己家中年仅六七岁的幼弟。
随着周负缓缓落笔,浓稠的墨迹渐渐勾勒出了字迹的轮廓。
他先写一个,孟休念一个。
“愿、两、界、兵、销、革、偃……周负,这两界指的都是什么呀?还有还有,现在也是太平光景,并没有在打仗啊?”
周负没有回答他,而是羞赧地问道:“我可以再写一个愿望吗?这样……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贪心了?”
孟休道:“写呗,随便写,只要你写的下!”
得到了首肯,周负青涩地笑起来,脸上又浮现出两朵红晕,随后垂下头去,拿笔的那只手竟在微微颤抖。
孟休愈发觉得稀奇,周负这是在紧张?他在紧张些什么?
周负凝神静气,开始认真地书写到。
“——愿阿琢岁岁平安。”
没等孟休对这个愿望指指点点,周负便一伸手,就近捞来一根树枝,将红绸子往上面系。
怀着一点隐秘的、想让大家都能看见的心思,这条红绸子被系得很低,哪怕是身量不高的小孩子,抬头望去,亦能一目了然。
祝两界兵销革偃。
愿阿琢岁岁平安。
五行八作,三教九流,陋室寒巷,金殿琼楼。壮志凌云者逐名趋势,随遇而安者南田北渔,色声香味触法,织就了红尘中人各自的妄念和因缘。
而在这纷扰的尘世中,周负心中所念,唯此二事而已。
他摸了摸亲手挂上古树的红绸,慢慢露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浅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释然与满足,他的瞳孔好似逐渐融化了,眼神变得异常的温暖而宁静。
孟休望着他,恍然觉得他似乎在一瞬之间脱胎换骨,整个人不再像是无心的泥胎木塑,顿时鲜活而生动起来了。
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读懂了周负对秦琢的感情。
于是他忍不住用舌尖顶了顶牙齿,叹气似的长长地“噫”了一声。
听到声音,周负立刻扭头看向孟休,见他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腮帮子,脸上挂着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周负关切道:“你牙疼吗?”
孟休面无表情:“被你酸到了。”
周负露出惊讶之色,抖了抖袖袍,义正辞严地辩解道:“可我不是酸的。”
孟休不记得今天自己是第几次对这家伙哑口无言:“……罢了。”
总归一物降一物,还是让秦世叔来治治这个周负吧。
这么想着,孟休的心情就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