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口中的黎昭还不是那个雄韬伟略的第一位女皇帝,而是个稍微读过一点儿书的小姑娘,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笑容淳朴而真挚。
也正是她告诉了刘备他的谥号,和季汉最后的结局。
黎昭还说,南梁朝廷在大肆征兵,她家中没有成年男丁,只能征召了她,她大概很快就要死在战场上了。
沙场上刀剑无眼,两军交战时谁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或许是对这个女孩的同情,又或许是感谢她带来了季汉与故人的消息,刘备将昆仑玉书的碎片之一送给了黎昭,希望这块神异的玉片能护她平安。
“原来我的那……”东方介瞥了一眼完好如初的玉简,改口道,“那第三块玉片是陛下赠予旸太祖的,可是为何数百年来兜兜转转,最后落到了晚辈的手中,还流传出一个握、握玉而生的谎言呢?”
说实话,东方介是不乐意把自己出时的异象打成卑劣的谎言的,但于情于理,刘备作为一个汉末古人,都没必要骗她。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刘备理直气壮,十分光棍地回应道,“你出生时,你的母后应该还醒着吧?若是你真想知道,不如回去后亲自问问她。”
东方介的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不过仅仅存在了一息,就被不动声色的沉静所覆盖。
秦琢没兴趣掺和皇家的隐秘,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刘备塞给他的昆仑玉书,大气都不敢出,面露为难。
玉简碎成三片,一片可以算是白帝少昊的陪葬品,另外两片,一片属于刘备,一片从旸太祖黎昭手上辗转至东方介的身边,就算“握玉而生”只是捏造的谎言,玉片也必然是大乾皇室的藏品。
长定公主失了玉片,该如何同今上交代?昭烈帝失了玉片,他这一缕孤魂又该托身何处?
刘备注意到秦琢的情绪,搓了搓脸颊,漫不经心地说:“阿琢,这根玉简你可要收好了,昆仑之玉本就有助于修行,昆仑玉书更是玄妙非常,千万别被居心叵测的歹人强盗抢了去。”
秦琢微讶:“为何要将昆仑玉简给我?您怎么办?长定公主怎么办?”
东方介摇了摇头:“离开天生异象,与我而言,昆仑之玉远远算不上贵重,丢了便丢了,至于父皇那里嘛……我也有的是办法应付。”
不亏是大乾的长定公主,当真财大气粗,秦琢听得眉心直跳。
“是啊,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将昆仑玉书的力量发挥出来的。”刘备也赞同地连连点头,“况且将玉简交给阿琢,应该叫物归原主才对。”
物归原主?
秦琢无可奈何:“昭烈帝看仔细些吧,晚辈和诸葛琢毫无关系,区区一介白身,哪有福分追随在诸葛丞相身边呢。”
刘备偏过头,闭上眼,装作听不到。
“昭烈帝?”
“没听到,没听到,我现在什么都听不到!”刘备一边大喊,一边抱着双臂将身子扭了过去。
堂堂汉昭烈帝做出这样的姿态,让秦琢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刘备在少昊之国里困了一两千年,他一定非常孤独吧?
他会想念他的五虎上将,他的丞相,他的臣民,他的大汉,当刘备从黎昭口中听到后主的乐不思蜀时,他该多么无助和绝望。
若是自己这副容貌能让昭烈帝念起故人,能让他感到哪怕丝毫的慰藉,那自己暂且当一当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童“诸葛琢”又有何妨。
于是他放软了嗓音,往前凑近几步:“主公,我是阿琢,你转过头来,看看我。”
刘备掀开眼皮,露出一条缝,轻飘飘地瞥了秦琢一眼。隐隐约约间,秦琢还听到他“哼”了一声。
东方介看看秦琢,又瞧瞧刘备,一手虚握成拳放在了嘴前,遮掩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流出。
好在刘备也不是真心跟他闹脾气,秦琢稍微服个软,就又转回来,恢复了那一身散漫潇洒的游侠气质。
“好啦,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刘备大力地拍着秦琢的肩膀,充满热情,“都是自家人,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秦琢被他拍得腰背一垮:“那、那您……”
“我?你不用担心我。”刘备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扬起一个淡然而洒脱的笑。
秦琢看着他越来越虚幻的身体,抿着嘴唇,耷拉下了脑袋。
人族死后,最多七日魂魄便会消散在天地间,归于混沌,只有找到栖身之所的魂体才能留存于世。
失去了昆仑玉简,就意味着刘备的魂魄快要散尽了。
刘备的神情也柔软下来,他抬起一只手,似乎想再拍拍秦琢的肩,踌躇片刻,最后抬高了点,放在秦琢的头上,笨拙地揉了揉。
秦琢眼眶微热,鼻子一阵阵地发酸。
“不要难过,阿琢,看到你如今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刘备的躯体已经接近透明,但双眸仍然如火焰一样明亮清晰,“我要去找二弟、三弟,还有孔明、子龙他们了。”
他要去找他的桃园了。
刘备环顾四周,目光定格在了东方介的双剑上:“你们是不是遇上麻烦了?我尚有一战之力,给我一把剑,我带你们杀出去吧!”
发现秦琢似乎想说什么,他急忙道:“我多年不见天日,我可不想连死也死在这个鬼地方。”
“不,不是。”秦琢从袖子里找出一张纸,“主公,我想让您看看这个,这是丞相在北伐中原前给后主上书的表文。”
“什么表文?”刘备好奇地嘟囔一声。
秦琢深吸一口气:“《出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