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引路人放下时,已经到后半夜了。
我们落了地,引路人便也原路返回。我目送他离开,试着舒展被他拽酸的手臂,准备离开。
而旋律则从包里掏出两张湿巾纸,一张留给她自己,一张则递给了我,拦下我预备抛下她离开的脚步。
“真的很起鸡皮疙瘩哎!我全身都发毛了。”确认引路人远离,她压低嗓音偷偷对我说。
啊……实在无法抗拒,立刻擦掉手上粘液的诱惑……
接下纸巾,我深表赞同,目光坚定地像在看革命同志。
通往试验的入口在这座不知名的山中民宿里头,跟店家说要住-19层。头回讲的时候,她没注意到我,等到旋律二次喊了,店员才回神带着我们,替我们指明接下来的路。
这便是「绝」的弊端,社畜の边缘人体验再现了。(
想着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念着她为我递出纸巾的好,我没有拒绝她继续同行的暗示。入口坐落山间,没有电梯,灯光黯淡,向下要在漫长的甬道里绕行,大概是为了打发这样的无趣,她朝我搭话。
“还没问过你,在镜潭里看到了什么?”
没必要穷人硬装阔,我诚实回答:“本人两眼空空,什么都没有看到。”
“嗯……这样吗。”她手指比划间,拖拽出一个休止的符号,“刚好和你的心跳很般配。”
“哈,那岂不是很空洞。”
她不置可否。“也可以说是很空灵的声音。说不定可以往后过上很自由的生活呢。”
我笑了笑自觉这样的词和自己搭不着边,只佩服她的话术:原来还可以找到这样夸人的角度,好厉害。
“那你呢?”既然她开口问了我,我便也回一句,礼尚往来。
我并不打算太在意她回了什么,这句正如问“吃了什么”一样随意。
而我等到的内容与我潦草的开口相反。
“我看到的是无数份的乐谱。而当我越是往着潭边靠近,乐谱的量便越是减少,直到我凑近湖边,那样的乐谱只剩下一份。可我无论靠的多么近,都始终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或许是还没有到相遇的时机吧。但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好奇——
到底是怎样的乐谱,让我在亿万种乐律的组合中与它相遇,并且确定它就是往后一直要找寻的目标呢?我的灵魂,会在此找到归宿吗?”[1]
甬道昏暗,她的眼里有光:“我好想知道。虽然引路人先生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光是确定有那样的东西存在,我就觉得我的前方有路。”
这样的想象让她连带着露出比平时微笑更为温暖的笑意,干净的就像黑白分明的乐谱。
无数次话语交锋的经验告诉我,她没有说谎。
这样的洁白让我无从敷衍。由此追溯到这次对话的开端,或许她本就不是单纯为了打发无聊。
“觉得我交浅言深?”她像是摸准我的心思,追问道。
“没有。”
她笑而不语。
我承认,我对这样的人没什么特别的办法。
“好吧……有一点。以前遇到的大多都是话里藏着刀子的。不像你这样什么都不裹,赤条条把自己的欲望递出来。”
“人的欲望本身就是弱点。你就不怕……?”我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如果没有诉诸于人的决心,这样的追求又怎能实现呢?况且……”
她温柔的声音在我的心上打了个旋。
“我并不觉得你是不可倾诉之人。不要小看我的听力哦,把杀伐、独行挂在嘴边,而藏在心里并未说出的话,我也能听见。”
真的吗?
她不会念,所以再怎样卓越的听力,也必然无法捕捉人的真实想法。过度的自信,过多的猜想,会招致不必要的危险。
不要随随便便交付信任啊喂!
我纠正她:“强行要听未说出口的话,那叫做脑补,可别对人抱有太多想象。”
想象和现实分不清,才最要命啊。
我用手松松眉头,“那你可别被别人捅成筛子,省的要误会是我乱说的。”
她耸耸肩,“当然不会。”
我摆正眉毛埋头向前快步走去。回头的时候,她又没有跟上,恰在我回头的瞬间,她又冲我眨眨眼,比了个数字:2。
这是第二次,我不想应对她的话自顾自往前走,却又克制不住地回头看她。
闭塞的甬道暂时将外事隔绝,只有我与她的世界,从顶部穿流的微风将我和她串联,所以我多多少少也能感知到她的心意。
她的手指还在晃动,有些得意。真糟糕啊,让她找到乐子了。
事不过三。
我驻足等她,说:“一起走吧。”
此刻,她才加快脚步奔向我,足以遮住小腿肚的裙摆飘飞起来,连带着撑起我对短暂同行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