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聪明。”竹之内降宇抿起一丝浅笑。“只是,事情的来龙去脉过于复杂,用言语是说不明白的,需要你自己去看。”
男人抬高右手,轻轻一挥。随着浅金色衣袂的摆动,纯白的空间里忽地出现了银色的小光点。乔南依稀记得,这些光点同自己触碰到墓碑时,彼岸花吊坠散发的光点一模一样。星星点点的银色粒子凝聚成型,组成了一幅画轴的模样。
“打开它吧。”竹之内降宇说道。
乔南伸出手,解开了捆着卷轴的丝带,画面徐徐展开,如同一扇通往另一世界的门。
“走进去看看。放心,这里面的人看不见你,也感觉不到你。”
“但你能看到他们,甚至能读到他们内心的想法,唯独阻止不了他们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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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45年,东京府中务省阴阳寮。
一位背着医药箱的医生,在门口等到了下班的好友。
“按照约定,我等你一起去产屋敷家。”医生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家那个新生儿,还真是命途多舛啊。”
一位身着官服的男人拾级而下,笑着走到医生身旁,眉眼间尽写着少年成名的意气风发。“虽然过程艰险,那个孩子不也活到了满月吗?”
“是,但是他根本离不开药。”医生摇摇头。“光是抢救工作,我都不记得做了多少次了。你呢,最近阴阳寮的事情还多吗?”
“难以开口啊。”男人皱了皱眉。“走吧,今天是小孩子的满月酒,我们别迟到了。”
等人的医生名叫藤里仁介,是产屋敷家的家臣,算是那个时代的家庭医生,负责为产屋敷家的族人治病。一旁的阴阳师好友,是他之前在酒馆拼桌认识的酒友,当时的卜算名门竹之内家的三少爷,竹之内昕木。目前还是阴阳寮下最优秀的阴阳生,他的老师恰好也是竹之内家的家主,阴阳博士,竹之内降宇。
对于竹之内家而言,当时的工作情况并不乐观。竹之内家虽说是名门,但阴阳寮毕竟隶属于中务省,上至四部官下至杂役,都免不了卷入一些纷争。譬如安倍家和贺茂家,几十年来斗得你死我活,竹之内家的官员夹在其间,也是如履薄冰,小心做人。
竹之内降宇有官职在身,在上级没有发表训令时不得为他人进行卜算。但对于还是预备役的阴阳生,倒是没什么硬性要求。借着这个便利,一向与竹之内家交好的产屋敷家族发去了请帖,为家族刚满月的新生儿算上一卦。
自然,藤里仁介作为一直照顾他的医生,也要参加这次满月酒。
乔南一路尾随二人,走到产屋敷的宅邸门口。来的人很多,管家和仆人整理记录着成堆的贺礼,竹之内昕木与家仆一道准备着占卜所需的仪式。
“大衍筮法啊。”乔南不禁感叹。“用的是最高规格的卜算方法,真不愧是产屋敷家族。”
只是这些套路在尚未成隐时就被乔南烂熟于心,她看着无聊,便打算跟着医生的脚步,去瞧瞧产屋敷家的新生儿长什么模样。
“五官也太好看了吧......。”乔南伸头凑到乳娘的跟前,仔细端详着这只小小的婴儿。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
当然,双方都没有任何知觉。
“还真别说,眉眼是跟主公有几分相似,噫,这就是基因的力量吗?”
美中不足的是,他不同于乔南在纪录片和电视剧里见到的那些白白胖胖,小脸红润的新生儿,面前的这位孩子,脸色是纸一样的惨白,而且非常瘦,感觉只要风一吹,他就会从乳娘的怀里飞走。
“占卜仪式要开始了!”
“竹之内家的三少爷,难得一见啊!”
家仆们低声交谈着,却也有序地站在走廊的两边,等待仪式的揭幕。
五十五根蓍草在青年阴阳生的手里被剔除六根,接着又被分为两类,分为两类后,又要按照既定的规则继续再分为四营。
四营成一变,三变成一爻,十八变成一卦。
乔南紧张地盯着案上的蓍草,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似乎被这肃穆的环境所感染,在场的所有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包括那个尚在襁褓的小婴儿。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解卦的时刻,就像等待着一场命运的宣判。
“□□屯,大凶。”
竹之内昕木的嘴里缓缓吐出这两个字,神色郑重。
竹之内乔南感觉到周围的气压随着昕木给出的答案,骤然变低。产屋敷家主和夫人的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复杂。她第一次看到,人的脸原来可以同时出现愤怒,恐惧,压抑和痛苦四种神色。但他们用自己的修养硬生生的把这一切都压了下去——这么多人在呢,为占卜结果表现出过于强烈的情绪,是不够体面的。
而且,自孩子降生差点被当成死胎烧掉那一刻起,产屋敷的家主就做好了孩子体弱多病,甚至短寿的心理准备。
“竹之内先生......,您能不能,再说的具体一些。”产屋敷夫人鼓起勇气,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
“如果想让他活下去,需要悉心调养,剩下的,就看天命了,或许,一切会有转机吧。”
话音刚落,竹之内乔南的眼前便一片漆黑,但还未等她发出惊叫,便发现自己置身于另一个场景中。
公元1063年城郊的一座酒馆内。
窗外灯红酒绿,客人说话和店员跑堂交流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位中年男子坐在大厅角落的餐位上,面前摆着日式清酒和两条烤金枪鱼。这场饭局似乎已经进行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有些微醺,话匣子也随之打开。
“听说了吗?产屋敷夫妇好像说要过继一个旁支的男孩当儿子养。”
“你又听谁胡说?人家的长子都十八岁了,就快要接手家主之位了吧,产屋敷家这时候收养孩子,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