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许天洲总在担心冬天怎么过,不过冬天还没来,他们就被举报了,一家人只能另找住处。
其实他们家本不需要这么拮据,只是他读国际学校实在是太费钱了。
校方虽然免除了他的学费,其他开销还有不少,像什么校服费、餐费、考试费,只是这些也就算了,关键是还要留出出国留学的费用,所以他们只能尽力节省一点。
母亲做钟点工的雇主家听说他们没地方住,同意让他们住进自家的地下车库。
“他们让你入学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又提供了住的地方。”
许天洲有些担心:“我们住地下车库,他们家的车放哪儿?”
母亲失笑:“傻孩子,有钱人家怎么会只有一个车库?”
许天洲也在心里笑自己傻,难怪同学们会笑话他,他确实没见识。
也是在那时,许天洲真切感受到了他和同学之间的差距。
有钱人不只有一个车库,他们却连一个家都没有。
那天因为事发突然,一家人从地下车库搬出来后一时找不到住的地方,只能在父亲拉货的面包车上睡了一夜。
唯一庆幸的是那天天气不错,既没有刮风下雨,也不是酷暑严寒,可以说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
许天洲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既有熟悉的虫鸣鸟叫,也有父亲的叹气和母亲的啜泣。
父母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狠了狠心,在附近的村子里租了一个房子。
直到那时,他们一家才算过上了相对安稳日子。后来临近毕业,又有风声说要严查,幸好靴子没有落地,许天洲在那里住到毕业。
从转学到国际学校再到硕士毕业,许天洲这几年的生活称得上颠沛流离,然而尽管如此,他也不曾真的绝望过。
可是老奶奶的儿子呢,属于他的噩梦再也不会醒了。
两人回到家,灯光亮起,破旧的小屋披上了一层暖色。
老房子隔音不好,一到晚上就乱糟糟的。
隔壁老人耳朵不好,电视开得震天响,以至于倪真真根本没有时间追剧,却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电视台在放什么。
另一边是钢琴的声音,琴童还停留在《小星星》的阶段,时不时传出妈妈绝望的吼叫和小女孩的哭喊。
只有他们这里静悄悄的。
卧室里,倪真真脸上敷着面膜,手里拿着电熨斗熨行服,颇有几分小布尔乔亚的意思。
许天洲觉得好笑。
不是都说倪真真善良吗?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那么担心别人的疾苦,怎么不见她真的当个菩萨去解决别人的实际困难?
到底是别人的人生,就像看一场意在消磨时间的电影,看了,哭了,灯光亮起时也就散了。
也许偶尔还会想起,然后在心里唏嘘一阵,可是对那些真正的受难者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许天洲正想着,倪真真忽然低呼一声,“啊……”然后迅速跳开几步。
“怎么了?”许天洲立即把书扔在一边,关切地问。
倪真真叹气,“又漏水。”还好她躲得快,才没有被电熨斗漏出来的水烫到。
许天洲说:“你应该买个新的。”
倪真真又是一声叹息,“倒也没有到不能用的地步。”
几天后,信达集团的几位高管又聚在汇景中心58楼的会议室。
人已经到齐了,许天洲还没来。
苏汶锦双腿交叠,姿态闲适,西装领带一丝不苟,露出的腕表熠熠生辉。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向众人道:“许先生说可能要晚一点到。”
听说许天洲要晚点才能来,像是听到最害怕的考试推迟了,几个人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
原本紧张的气氛不见了,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闲聊。
此时秘书正在给苏汶锦倒水,碧绿的茶叶上下翻滚,清新的香气溢满了每一个角落。
随着杯子轻轻落下,苏汶锦的眼中多了几分不易琢磨的暗色。
“衣服不错。”苏汶锦幽幽开口,等秘书转过头时,他又补充了一句,“很配你。”
秘书微微一怔,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注意到了。
前些天苏汶锦突然叫住她,说她年纪不大,怎么每天穿得这么严肃。
秘书一时不知所措。
她喜欢粉色,上学时经常穿粉色的衣服,后来母亲说工作的人要稳重,所以才学着公司里的人买了适合通勤的衣服,连带着头发鞋包也不敢选得太过出挑,每天都是最安全的打扮。
没想到她居然会因为这个问题被上司说了一顿。
没过几天,秘书发现自己的工资里多了一笔钱,她问财务是不是算错了,财务说没错,“多的是置装费。”
秘书这才发觉苏汶锦不是随口说说。
既然苏汶锦要求了,她总要拿出点成绩,所以特意抽时间去商场买了衣服,又去做了头发。
其实她前几天就换了打扮,办公室的同事早就发现了,直到今天,苏汶锦才有所察觉。
因为苏汶锦的一句夸赞,其他人都往这边看,到底是女孩子,秘书脸皮薄,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位中年男人调侃道:“现在可不兴夸小姑娘漂亮,应该说聪明独立。”
另一人也说:“对,你这叫什么、什么凝视。”
财务负责人是一名女性,彼时正用电脑回邮件,听到那人的话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隐隐透着鄙夷,明明是在提醒,却像是在故意强调什么,一字一顿,“是男性凝视。”
“对,男性凝视。”
其他人都在不怀好意地笑着,唯独苏汶锦一脸无奈:“你们真当我是那种肤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