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临走前,南宫微给砚冰施了易容,让唐岚带着砚冰坐马车一同回了玄陵宗。
砚冰刚开始害怕,唐岚不断地找话题和她聊天,刚把气氛缓和了些,结果砚冰探头一看,突然发难起来。
“你们是玄陵宗的人?!”砚冰用着一种排斥的语气,挣扎着要下车。
唐岚哪敢真让她下去了,一手抱着砚冰的腰一边说:“怎么了怎么了,我们对你没有恶意,我们不是他们那种人,不怕啊。”
哪知砚冰还是不愿,试图挣脱。马车一晃一晃的,唐岚怕真出什么事了,一咬牙把砚冰按回去,沉声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冷静一下!不然我们就得翻车了!”
虽说牵引马是杜渐的马,不会翻,但唐岚总得编个理由来威胁砚冰。
砚冰喘着气,怔怔地看着忍着怒气的唐岚,不知觉间有眼泪滑落。
这一下给唐岚看懵了,用手给她抹着眼泪,磕磕绊绊地说:“我不是……别哭了。”
那眼泪越抹越多,砚冰任由她抹着,半晌后哽咽地说:“那里是地狱……我不要回去了。”
唐岚一听,这是去过的意思,还发生了点什么。于是她耐着性子,温和地问着:“为什么是地狱?发生了什么?”
砚冰抽抽噎噎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唐岚,最后再也忍不住地哭起来,呢喃着“我的汜儿。”
唐岚面上一沉,心中一下多了许多疑问,脱口道:“宗主真是那样的人吗?”
砚冰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在下车时很坚定地说:“是。”
唐岚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一路沉默着把砚冰带到她的住所里去。她想了很多安慰的话,最后只能说:“你放心,在这里看不见他。”
“那我能看见汜儿么?”唐岚不和弟子们住一起,自己有一间小单间。此刻砚冰正看着窗外即将沉入山间的圆日,问道。
唐岚给她拿来了换洗衣物,没有把握地应了一声。
砚冰淡淡地笑了一声,换了个问题:“那泽儿如今?”
“她么……交给寒水宗了。”
※
“唐岚给了口信,听不听?”杜渐坐在书案旁,看着南宫微支着头,一声不吭地背对着他拿着本什么书在看。
南宫微“嗯”了一声,还是没看杜渐一眼。
杜渐觉得奇怪,起身徐徐道来:“她说砚冰是杜易之的妻,杜汜他娘亲……你躲什么?”他站在南宫微面前,居高临下,用手扳着他的下巴,让南宫微被迫和他对视。
南宫微面色惨白,额前的发被冷汗打湿。他伸手去拍杜渐的手,却因为没什么力而拍不掉。
夜间冷得快,此刻骤降暴雪,木窗外白蒙蒙一片望不到路,风如虎啸。
杜渐当即松手半蹲下来,按着南宫微的肩拿掉他的书,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没……咳咳……”南宫微忽然全身一阵从内到外的剧痛,弯着腰用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手指间流下殷红的血,触目惊心。
饶是杜渐经历过不少这种情况,如今还是又被吓到了,直接打横抱起南宫微放在榻上,轻轻环住他,一边安抚一边传灵力道:“没事,我在。”
南宫微整个人痛到失神,说不出话也看不清东西,下意识地死死抓着杜渐的背。
此刻窗外暴雪,时又已晚,杜渐想找樊梵还不一定找得到。他感觉自己后背一阵麻痛,好像是伤口裂开了,还是任由南宫微抓着。
哪有人这样的。杜渐心想:瘦成这样,怎么养得回来?
南宫微已经分不清虚实了,低喘着,硬生生凑了一句话出来:“灵力……收、收回去……”
杜渐知道南宫微是怕他灵核有损的情况下消耗过多,但他不在意。
他抵着南宫微的额头,把他按进自己怀中,小声说着:“不可能。只要我一天在这,你就别想自己扛。”他说完有一种很深的无力感,不知是为自己叹息还是为南宫微。
南宫微是司罚长老,外人看着多么强大、杀伐果断的一个人,现在却像一只受伤的幼崽,在他怀里颤抖着。这是只有他杜渐知道,只有他见过的,连大夫都没见过。
他们彼此拥有对方不曾为旁人所知的一面,成为了彼此的寄托。
杜渐有试图想过南宫微的未来,或许是成为一代宗师,或许是渡劫成神,抑或是功成身退,独独没想象过他的身边人。在他看来,能站南宫微左右的似乎只能是他。
杜渐很苦恼,自己对南宫微的情感是不是超出了哥哥对弟弟的情感,可那又是什么呢?
晨光微熹,千鸟鸣啭,古钟回响。
白发华衣的女人坐在白玉阶上,怀抱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孩童,脸上的薄纱晃动着,在为那个孩童往脚踝上戴着什么。
小孩像一片雪花,发白瞳淡,淡色的眸里倒映出他左脚踝上用红绳系上的金铃。
那枚镂空缠枝凤鸟纹金铃不会发声,只是随着他的脚来回晃荡着。
“小施,”女人抱起小孩,轻柔地说着,“在不久后的将来,就让它来保护你吧。”
被唤作小施的小孩抬眸,想要看清女人的脸,一眨眼间却是换成了一张如鲜葱般水嫩的少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