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暴雪压垮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枯枝,灰黑青白混杂的草地上落满枯枝败叶,凹进去几个翻露出新鲜泥土的凹陷。
“嘿。”有人往不远处的空地快速追赶着一个人影,“你跑什么?”
“……”
程渊裹紧了自己的斗篷和兜帽,一手拿着罗盘蹲在雪地里。突然,他开始用手去刨土,把夹杂着腐叶和泥土的雪尽数挖出后,他的瞳孔倏然压缩成一线,嘴动了动,从侧面来看像是骂了句什么。
匆匆跑来的青年见到这副场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听程渊压着声说:“该死,快去安宾!”
“我要去一趟安宾。”
杜渐坐在木椅上翘着二郎腿擦剑,身上披了一件氅衣,仍然穿着略小的弟子服,十分闲适地坐在司罚部大堂厅内。
南宫微也没问他去做什么,只道:“杜易之那边我去探探。”
那日悼念后,杜渐越想越不对劲,便与南宫微说了。
南宫微沉思了很久,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借职务之便,挑时间去探探杜易之。
杜渐的手抚摸过苍南剑柄上繁复的山峦卷云纹,蹙了蹙眉:“话说,杜易之要苍南是做什么,炼化又为哪般?”
换作其他武器,他可能以为杜易之要苍南重新认主,可苍南不一样。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⑴。山河破灭,烽火狼烟湮没处,有矗于雪巅之精石,沐血浴,摄精华,古人锻之,是为苍南。
它作为先天灵石被陵安先人锻造成剑,宗主间世代相传。又因染血和纳入的天地精华过多,故为凶剑。须得宗主一脉或其认可者方可驾驭压制,否则反噬而死。
杜渐死前要把苍南过继给南宫微,就是因为苍南接纳他且他以为南宫微会上位,谁想到是杜易之。
杜易之上位不稀奇,毕竟他有血脉在,也姓杜。但他没有苍南剑,怎么看都不一样。
直至前三日,杜渐和杜易之离得也算近,那乾坤袋里的苍南都没半点意思。既然如此,苍南无论如何都不能为他所用,拿去炼化又是做什么?
南宫微思酌片刻,迟疑道:“苍南乃天生灵石,莫不是回炉重造?”
杜渐闻言揣紧了苍南,一脸不可能的神色:“苍南与我已融成剑魂,无论如何他都没机会了。”
“那安宾?”
“我去探探风声,你别去了。”
杜渐站起身来,看着南宫微,说:“批个通关文牒和文书,我带乔锦去。”
南宫微也不反抗了,批了证明,问司仪部批了通关文牒后便往儒文部去了。
“渐——哥——!”
杜渐眼瞧着远处一个迅疾移动的黑点正逐渐由小变大,马上往旁边一闪。
乔锦也没在意这些,只是感叹似地嗷了一声:“终于!终于出去了!你知道这个把月,白坪天天扯着我教人练剑是怎么过的吗——”
“停停停。”杜渐抬手,制止了他的叨逼叨,“我让你查的查到了没?”
乔锦看杜渐走了,一边跟着一边说:“查到了,天渚元年十月十五日,黎城府稽查府新任司察官张道,于天渚四年十月廿二告病还乡。咦……同年十月廿六疫病爆发。你知道什么了吗?”
杜渐摩挲着下巴,喃喃道:“五年一任,告病,疫病……”
“什么?”
一旁的乔锦猝不及防被他一拍肩,后者还在想着什么,说道:“去求证。”
水雾徐徐升起,洇湿了纸扇的扇面。茶几前煮茶的青年人正摇着折扇,给对面的空座推去一盏茶,仿佛他知道会有人来一样。
果不其然,下一刻,门外廊下铁马轻响,有客到了。
“稀客,来了就坐坐吧。”
白袍男子朝他行了弟子礼:“先生。”
“白毫银针。”沈渊清略一点头,“只给你抿一口。”
南宫微神色一动,犹犹豫豫了半天还是没敢喝,说道:“先生,你为何执意要他到我门下?”
沈渊清知道南宫微是察觉出端倪来了,也没明说:“你觉得不好么?也可以调出来,不过我觉得挺好的。”
南宫微想追问他,可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能说下去,觉得沈渊清可能是在等一个时机说出来。
“杜易之那边怎么样?”
“那边水太深了,”沈渊清放下折扇,摇摇头,“我不希望你去深入调查,还是我来较为稳妥些。”
“其他不归我,他这次砍掉审判后续流程是什么意思?分明已经移交到陵安司罚部上,怎么又下送至淮海司罚和稽查部?”
原定程序是要押送犯人回陵安司罚部进行审判,可杜易之传信要他们回来,把后续下送给淮海和各地司罚府管了。这一下给南宫微惹毛了,连着几天都和吃了火药似的。
“我不知道……自打天渚四年,他闭关以来,他就变得有些怪异,像是突然多了某种欲望。”
南宫微沉吟半晌,没在接这个话题,而是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玄铁黑羽来。
正在喝茶的沈渊清拿瓷杯的手一顿,面色一凝。
“先生见多识广,可有见过类似的?”
那枚玄铁黑羽泛着浅浅的光芒,浑身上下充满了让人想要探求的欲望。他拿着尾端对光观察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着这种事物,但似乎又在古籍上见过,不如一并去看看罢。”
他招呼南宫微起身,走过曲折的游廊,穿过卷帙浩繁的藏书阁一层,最终停在了深处的一个书橱面前,缓缓地按下了某本书上的机关——书橱缓缓移动,背后原先幽暗的内室被燃灵灯照得分外清晰——这俨然是一个私人藏书室。
沈渊清颇为得意地说着:“这些都是我积攒下来的宝贝,不像藏书阁那些要登记的一样人尽皆知,自打入库以来加上你只有四个人和它们见过面。”
天色阴沉,滚滚卷云向天际一边而去,不像昨日一般放晴。
稽查府大门徐徐打开,迎面走来一个矮瘦的男子,对杜渐行礼:“大人久等了,司察官大人已经在会客厅等您了,请吧。”
杜渐只身一人进府,身后门闩缓缓落下,两道黑影在外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