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自杜渐重生以来,骗过南宫微不少次,可这次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
“不是知无不言么?”南宫微直视着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读到些许无奈。
杜渐轻声说:“不骗你。”
“嗯。”眼睛不会说谎,南宫微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喜欢这双眸,盛着恣睢之意,未散的少年余韵和饱受摧残过后的意志。
他曾倜傥不羁,马蹄踏碎繁荣花;也曾夜驰疾奔于暴雨中,染满血污;也曾于昏黄残烛中抱紧一抹白色身影,如同无家可归的犬。
“可我只有你了。”杜渐紧紧抱住南宫微,生怕他如落在树上歇息片刻后于青天盘旋的鸟般飞走,“别上场好吗?”
娘亲因病早逝,爹战死沙场,师傅被毒杀,先生半隐。他终归承受不了重蹈覆辙的事。
南宫微很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感受着那颗滚烫躁动的心在胸腔冲击着。
残烛昏黄,纱帘轻动,廊下风敲铁马,南宫微在一次又一次的暴雪狂风中看见杜渐无助的模样。
他抱得愈发用力,像是听不见回答就要碾碎一般。飘摇的烛光晃动着,透过黑幕朝两人身上染上一层淡淡的赭色。
“我知你不愿留在后备军,”杜渐声音暗哑,烛焰在他漆黑的眸中缓缓跳动着,“等破蜀都,下东玄,我就准你到前线随同。”
东玄山在蜀都后东侧近陵安道府黎城处,等下东玄山,这仗就快打完了。
“……”南宫微自然不乐意,看着杜渐的脸又生气不起来,“把我当什么了。”
杜渐低头,把下巴放在南宫微的肩上,眼眶红了一圈。
“你是我弟弟,我有私心。”杜渐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间想起了爹和娘,“可高处不胜寒,我在高位上得不到想要的还失去了。”
他娘身子也不好,生完他已是苟延残喘。又遇大雪狂风,风寒愈发严重。最终没能撑过杜渐两岁生辰。他其实对娘的印象并不多,感触不多,可杜长卿总爱提,一来二去他也就被打动了。
他小时问老爹当宗主是不是很好玩,老爹只是一把举起他,额头相抵,晒笑一声:等你弱冠就知道了。”如今他已过弱冠,再看从前便觉得无趣了。
“你不怕我和先生一样?”南宫微察觉杜渐松开了他,余光瞥过他的握成拳又松开的手。
杜渐转了转腕,铁制臂缚反射出浅浅的光,他断言道:“你不会。”
沈渊清自萧盼山死后呈半隐的状态,闭关半载后出关都神不知鬼不觉的,无大事都见不到人影。
有人说他是伤心过度,可见时他又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只道自己是在捣鼓些东西,匆匆将话题一笔带过。
“你不会和他一样,你会往前走。”杜渐抬手,屋内瞬间暗了下来,“歇息罢,等明日先生发檄文,随我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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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盟初始,天地间妖魔鬼怪横行,生灵涂炭,那时修仙者多是为了与妖怪抗衡而入宗修炼。时至今日,妖魔鬼怪都被镇压在蜀都祭坛之下,最后一名飞升成仙的人已是百年前的人。而今人心贪婪,落到如今门派相斗的景象。
“疫病,战乱,人心惶惶……”身着青蓝滚银袍的女子手握芴板,忧心忡忡地说,“陛下,若与陵安一战,只怕后果难料!”
“檄文已发去五封,再者讨伐是迟早的事。”被称为陛下的女子高坐在镂凤鎏金椅之上,额前冕旒轻晃,“柳土长老若是来劝寡人的,还是请回罢。”
她自发檄文以来,每日都能见着保守派的人来劝她,劝来劝去都是一个样。
柳土长老一听,倏地跪下,“陛下!陵安重创奎木、娄金二将一事本就是我等有错在先,再者若是陵安不归顺,攻进蜀都,只怕祭坛将不攻自破!”
她跪在御前,抬头看着那捉摸不透的女帝,忽然身形一晃。
“陛下……您不会……”
“是。”天泗帝那倾国倾城的玉面逐渐扭曲,冷冷地笑着,“我要他们和祭坛陪葬。”
柳土于无形间似是被扼住了命脉,她心如鸟兽惊散一阵暴动。如此靡丽的宫殿里,她竟是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点金光。
女帝们生来背负重任,她们的生就是镇压祭坛的根,她们的死就是解封祭坛的锁。
一切只因她们是寒水宗唯一拥有遗凤血脉的人。
她们是女子,也是决定天下安危的钥匙。
如今储君尚幼,尚不具备祭祀的能力。若是祭坛陨落,只能血祭。
“陛下,想想储君,她不能没有您!”
天泗帝的表情竟是有了些许松动,她眼神悲悯,有些自责地说道:“是了,还有渺儿。到底是朕对不起她,让她背负这样的命,想来国师比我更像母亲——我无颜见她。”
“不,只要您愿意收手,这一切就不会继续。”柳土见天泗帝有所动摇,忍不住说道。
“我心意已决。”天泗帝睨着柳土,发青的唇轻启,“回去罢,暴君只我一人做便够了。”
柳土表情错愕,直到屋外冽风直打身上,她才猛然回头,望着高高筑起,金碧辉煌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