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贯半跪在蒲团上,呆愣了许久。
他疯狂地搜刮着自己脑里残存的对南宫微样貌的印象,想从根本上找出些不同。可惜无论他怎么看,这都是一样的。
“康尧你过来。”陆贯心存疑惑,又被未散尽的威压压得难以起身,只好叫那站在门口的康尧自己过来。
“做甚?”康尧慢慢地走来,却是一直低着头。
“你看看,是不是搞错人了。”陆贯看康尧走到身旁,伸手指了一下,眼睛朝他眨着。
康尧细看了片刻,笃定道:“没错。”
“没道理啊……”陆贯想不通了,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那威压似乎对他方才那一番跪拜甚是受用,不消一刻便散尽而去。
陆贯得了救,站起身来拍拍自己的衣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神像半分。
“如此看来倒也有些不大一样……”他喃喃道,“这位杀伐气息过重,那位看着冷冽——就是看上去都不是个好相处的。”
康尧是个急性子,做事讲究快,一边推陆贯走一边答道:“世间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指不定恰好相似。再说这只是神像,不似真人那般传神。”
“自己的事都管不好,便别管这些鸡皮蒜毛的!”
康尧推着推着忽然使上劲,又正好走到门槛处,害得陆贯又跌了一跤,直在那儿“哎呦哎呦”地叫着。
“什么叫我管不好我的事?”陆贯艰难地再次从地上爬起。
康尧忽然想起事,怒道:“程渊使那金蝉脱壳之术跑了三天!你在干嘛?!”
“啊?哦……那他也只能去蜀都……”
康尧用着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陆贯,一把拎住他的前襟:“蜀都黑羽军,他回去了定是要禀报的。我们如今算是背叛换主,报了他们指不定要加派人手过来,你傻么?”
况且他还怀疑程渊是不是勾结了黑羽军的谁,好到时把他们一网打尽。
“可他负了重伤,不能吧?”陆贯缓了一口气,磕磕绊绊地说着。
康尧顿了片刻,松开了陆贯,快步向门外走去。
“不一定,但是我现下要让有些人管住自己的嘴。”
※
周身散着隐约黑气的人,一步步地踩在泥泞的地上。黑靴踏破枯枝,底面沾满了腐烂的叶,咔吱声伴着来者的步伐戛然而止。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漆红木门前的护卫们见个步伐不稳,身形飘荡的人朝这走来,便转起长.
枪,呈十字状将门护住,厉声喝道。
来者身着玄衣,一身狼狈,浑浑噩噩地自幽林中走出。行至前头,垂着头在袖间摸着什么。
“二十八军,程渊。”程渊拿出枚黑羽,伸手向前好让他们能看清。
不久,程渊便在沉闷的声响中踏入大门。
他环顾四周,似集市般排布的众屋编排成井井有条的纵列,安然无恙。
他灵力尽耗,体能大损且受金蝉脱壳之术禁锢,不能御剑归营。只得徒步冒雨攀山,尽了最大的努力走回黑羽军。
黑羽军所在地离淮海很远,在蜀都的管辖范围下。幸得淮海近边界,不然他走三天还不知走不走得回来。
“程渊?”有个年轻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探头到他跟前询问。
程渊已然无力再顾及其他,一步都不想挪,只是拍开了那人一直在他眼前挥舞的手,答道:“是我。”
“你怎的回来了,还如此狼狈?不是在淮海守着那个姓陆的吗?回来怎的不归营站这?”那人一连问着,又走到他身后推着他走。
程渊衣袍沾满枝叶烂泥,头发湿漉漉的。他不大好受,并不想理他,话都不想说一句,只想喝口茶润润嘴歇息片刻,抬腿就朝第二十八列的方向走去。
“喂喂,干嘛了不说话的?”
“李央。”他脚步一停,唤了一声那人的名字。
李央莫名其妙,跟着他随后一停,摸了摸鼻子:“干嘛?”
程渊得了回应,抬腿继续走:“你知你缘何要负责此事吗?”
李央望了望依旧混沌的天,转了转手腕说道:“我知道。”
“我只想让陆贯不好过罢了,毕竟小时候欠工钱不发的是他,想要挟我的也是他。”他嗤笑一声,“其余与我何干?总不能像上次那两个一样窝囊废吧?”
他李央先前全家都为陆贯干活卖命,跑去偷对街茶铺账本篡改,帮陆贯耕地,陆贯干了什么又拎他出来当挡箭牌,说什么“小孩子不懂事”诸多此类……最后命快没了半条,银子倒是迟迟不给。
他望了望程渊,腰间的黑羽叮当作响,“你呢?藏了两年有余,还不知那个贪财的死鬼是何本性?”
时候还早,二十八列道上人不多,唯有零零散散晨起训练的人在这走着,没人注意到在道边一侧有人。
“他?”程渊抬手抬了抬头上拂过的蟠,低头走进供茶地,站着沏了壶茶。
茶水清明,淅淅沥沥地流入黧黑的瓷杯,倒映出程渊暗沉的脸。
“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偏信非人之物。”他饮尽了茶,拉开椅坐下望着刚坐到对面的李央,“时而像疯子,时而像正人,时而像贪贼。”
“神智被影响了?”李央转了转瓷杯,“上回见他走货,不还正常得很?”旋即,他指尖一弹,瓷杯发出叮的一声。
“倒不错,大多时倒正常……他么,左右是该死的。卑微弱小而无用的棋子,就该被吃。”他再尽了一杯茶,侧头看向南边。
他一起身,松了松筋骨,“我去报道,这茶你饮罢。”
※
“他么……”李岗摸了一把掺白的胡,看着杜渐:“问甚?”
杜渐看他如此,便也不拐弯抹角,直道:“最后见他在何处何时?因果?”
“我家,十来天前罢,他来给钱。”李岗顿了片刻,看了看将醒不醒的方香茹,随意道。
“哦?”杜渐抚了抚下巴,“他具体是从事什么的?”
李岗没有丝毫犹豫答道:“走货,走茶。”
“走的什么?”
“都有。”
“是么?那他平时在哪里?”杜渐说话时总是不明地带着上挑的笑意,总会让人觉得他在和你谈笑风生,这让李岗恍惚了片刻。
“望凤镇……”李岗顿了顿,原本浑浊的眸子一下锋利起来,“不对,你问这作甚?”
杜渐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说起来:“望凤镇么,我依稀记得是在蜀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