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这回也没忐忑多久,约莫走了几十步的距离,前方便又出现了一栋小楼。
说是小楼不大准确,这却是一间自带院落的小宅,左右环绕着曲折游廊,鹅卵石小径穿庭而过,进到一处木石结构的中式宅院当中。
四周茂林修竹重重掩映,将整座中式院落密密匝匝地包裹其中,从外头粗略一看,竟是难以察觉还有这么个地方。
周沛见状,心头有点茫然,下意识脱口道:“这是哪儿啊?”
此言既出,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太没逼数,谁料对方闻言,脚步略作一顿,在原地站定仰头望了望前方,却是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这里是我家。”他说。
周沛闻言,心头顿时一怔,还没来得及细想,对方却再度朝他抛来一眼,刚才话里莫名的情绪,也被他用散漫的语气盖过去了。
“走咯,”他很随便地一招手,“到咱俩交流的时候了。”
*
跟着对方进到宅中,出乎意料,眼前的景象竟称得上简洁而质朴。
这地方似乎也是呈旧时厅堂的布局,但相较于整个庭院外头看起来的模样,倒是相对朴素了许多。
正对面的墙边设有木制长案,案上置有一面不甚光滑的铜镜和几个大小不一的瓷瓶,左右的墙面上则挂着几幅陈旧的字画,这就是房间里东西的全部了。
周沛左右环顾一圈,本想找个地方安放自己的包,却忽见对方伸出手,在桌面上略微一按,却是说道:“在这儿等我。”
还没反应过来,这人扔下这么一句,却是干脆把他抛在原地,转头就进了旁边的另一扇门后。
片刻,一墙之外竟是响起哗哗的水流声,不大,但在寂静的厅堂中已称得上相当明显。
周沛讷讷地站在原地,本还在思考要不要借机逃走,然而心头却像有只小猫在挠似的,让他情不自禁想要呆在这儿,看看对方此举目的究竟为何。
反正,来都来了,何况这园子这么大,真逃也不一定能逃掉,不如干脆留在这儿,就当是探听情报了……
颇为曲折地这么自我说服了一通,周沛心里一横,又在心里念了一遍作死大法“来都来了”,干脆把包往桌上一放,又从旁边拉了把圈椅,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他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打开微信,还在脑子里思考该如何组织求救信息,不料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只一会儿,那年轻人却是拿着个篮子从隔壁走出来。
周沛心里一紧,忙把手机的屏幕给按熄了,跟着又听到啪地一声,抬眼看去,却见那篮子直接被对方放到了桌面上。
周沛定睛一看,那居然还是个竹编的果篮,里头好端端地放着一篮子苹果,上面还沾着些水珠,似乎是对方刚刚才洗的。
他心头顿生一种讶异和纳闷儿交织的古怪情感,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很快又听这人道:“好,既然你也跟着来这儿了,咱俩认识一下吧。”
说着,对方也拉了根圈椅,跷着二郎腿坐在对面,道:“我叫霍子越,霍乱的霍,剩下两字儿不用管,反正也不重要——算是这里的主人吧。”
这年轻人说着,语气散漫随意,却又暗含着一种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味道。
仿佛全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他将指尖在膝盖上一敲,便向着周沛一扬下巴,理所当然地道,“我说完了,现在到你了。”
周沛“呃”了一下,当即腹诽怎么会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
名字什么的先不说,“霍乱”那可明显不是个好词儿啊?
然而身为“被挟持”的对象,如此情绪自然也不敢流露得太明显,他想了想,在心里酝酿了一小片刻,到底还是一头雾水地开口了。
“我叫周沛,丰沛的沛……该说的我都说了,也没什么好介绍的,我就是在酒吧里帮忙干点活,你要是想问别的……”
他颇有些茫然地一顿,“我也不知道啊。”
霍子越一路听他讲到这儿,全是些没用的废话,脸上的表情登时就不好看了。
他把眉头一拧,干脆伸手在桌面上一按,不耐烦地道:“既然姓周,你是周墟出来的?虽然我没查出来,不过能跟着那两个人,你的家系恐怕不一般吧?”
周沛听得一阵发懵,不知道该有所回应还是反驳对方,兀自噎了好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便又说话了。
“不说话?好吧,让我来猜猜看,”霍子越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沛,水字旁,在卫墟虽然是这一字辈,不过在周墟,我记得应该和上一任家主齐辈——”
说到这儿,他上下打量了周沛几眼,语气里隐隐带了点儿揶揄,“看不出来,你辈分还挺高的啊。”
周沛稀里糊涂地听到这儿,到底没忍住,忙开口道:“这个,你应该是搞错了吧?我不是周墟的人,也不知道你说的家系和辈分是什么……”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一急,到底还是学生脾气,一时也顾不得多想,心里觉得很是莫名其妙,语气便也跟着高扬起来,“我家是沆市的,以前在苏省呆过,我长这么大就没出过江浙两省,别说什么周墟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查户口薄——我连出生证明都留着的!”
顾头不顾尾地说了这么一大通,待他合上嘴时,心头登时涌上一股讪讪的情绪,就怕因为自己的出言不慎,而遭致什么恶劣的对待。
却是不料,霍子越沉默地听到这儿,却是一时没应话,拧着眉看了他好一会儿。
周沛心里还在发虚,然而等对方再度抬眼看他时,却是出乎意料地接了话:“算了,懒得跟你掰扯这么多,”对方做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那你给沈焉去个电话,告诉他到这儿来领人,这总没问题吧?”
然而周沛闻言,心情不但没有改善,一时竟是更不知所措了。
“呃……”
他再度支吾一声,紧张兮兮地抓了抓大腿上的裤子布料,方才吞吞吐吐地道,“如果我说,其实我手上没有沈老板的联系方式……你会相信吗?”
听起来很像在骗人,但周沛心里简直紧张得要命——这还真就是实话。
如果不是因为霍子越今天找上他,恐怕他到现在还没想起这回事儿呢!
事情的来龙去脉相当简单,仅仅是因为十天以前,他从沈焉那儿拿了张名片过后,就再没想起来去要沈焉的联系方式——无他,单纯就是忘了。
然而好巧不巧,那张名片上写的却不是沈焉的联系方式,而是蔺和的。
这些日子里这位“代理老板”像个幽灵似的行踪不明,有什么事周沛索性直接给蔺和打电话,一来二去,完全忘掉还有这么一回事了。
眼见着霍子越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周沛心头一颤,病急乱投医,赶忙“献出”蔺和以求自保:“但我知道谁有!我可以给蔺哥打个电话!”
此言既出,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对方的脸色竟出现了些微的缓和。
“蔺哥,”霍子越再开口时,脸色仍然阴沉不定,但倒是没先前那么黑了,“你是说蔺家那个……蔺和是吧?”
周沛颇有些忐忑地点点头,却见对方拧了拧眉,终于还是松口道:“也行,那你给他打吧。”
周沛倏然呼出口气,也顾不上去想对方为什么会同意,赶忙从裤兜里摸出都快被自己捂热乎的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手机号码。
待电话接通,他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喂……是蔺哥吗?”
*
数千公里外,燕京。
蔺和皱着眉头结束这段并不算长的通话,整个人都显得极为难以置信。
该说巧还是不巧,前两天沈焉才在电话里给他提起过霍子越此人,谁料就在今天,周沛就碰上了这人,还给对方拎走了。
还是说……这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蔺和按住眉心,甩了甩脑袋,把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揣测给打包抛出脑海。
说来说去还是得怪沈焉,成天给他灌输些有的没的阴谋论,搞得他如今也有点儿莫名其妙的疑神疑鬼,神神叨叨的。
按下心头的疑虑,蔺和捏了捏鼻梁,重新思考起眼下的境况来。
刚才的一番通话里,周沛的声音中虽然还有些畏怯似的战栗,但说话的思维逻辑还称得上条理分明。
他的意思大概是说,现在还没有什么危险,这个霍子越只是暂时把他扣留在一栋宅子里,让自己叫沈焉来把他领回去。
至于对方现在在哪儿……通话刚一结束,周沛就给他发了个定位过来,蔺和打开微信看了眼,倏然就是一愣。
对方的位置赫然标示在荣园的腹地,虽然看起来像是在新荣园餐厅,但蔺和却很清楚,这里应当隶属于老荣园的范围内。
位置本身先不谈,眼下更重要的问题,是他要怎么才能在不劳动沈焉大驾,也尽量不和霍子越发生冲突的前提下,亲自把周沛给捞出来?
蔺和拧着眉头思索着解法,手上动作也没闲着,在手机微信的联系人里来回翻找,迅速找到一个搞机票代理的熟人,让对方帮他订一张前往穗城的机票,尽可能快,能订到一小时后就出发的航班最好。
放下手机,他匆忙收拾起自己的行李,谁料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明亮的嗓音,犹如从钢琴键上一抹而过的滑音,蓦然落入他的耳中:
“哥,你要去哪儿?”
季南嘉像是一只鬼鬼祟祟的幽灵,骤然从身后冒出来时,险些把蔺和给吓一大跳。
他心头被心事占据着,一时也没顾得上多想,直接同季南嘉道:“说来话长,总之我得再回穗城一趟,那边出了点麻烦,回头你记得帮我跟爸还有鹤哥说一声——”
话还未完,季南嘉双眸一亮,立马凑上前来,拉住他胳膊:“哥,你还记得欠我个约定没?”
蔺和闻言一怔,方才后知后觉回想起这个之前亲手给自己挖的坑。
他的脸色登时就是一苦,还在思考该怎么措辞,季南嘉却极擅长察言观色,见他一副想要找借口摆脱自己的模样,当即不乐意道:“说话要算话,这回我也要去穗城!”
蔺和的脸色更愁了,被自己这个好表妹当场抓到,要是不履行约定,那他显然是别想赶上这趟去穗城的航班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想对付霍子越,或许带上季南嘉,说不定还真是个可行的办法?
在心中进行了好一番斗争,他终于抬起头,望向眼前兴致勃勃的南嘉,无可奈何道:“行吧——赶快收拾行李去,十点钟就有趟航班,咱们得抓紧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