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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石破天惊的一句,却没有激起发帐后面哪怕一点儿涟漪。
永夜幽甚至于只是敷衍地轻轻“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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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这个反应不对。
永夜幽对于自己的兄长怎么会是这个反应?这和他预料的不一样啊,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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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心内忽然有了一个悚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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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都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全部。所有。她知道一切——她知道才是正常的。
他与叶骁根据现在散碎的情报都推测得出来当年的真相,难道永夜幽会猜不出来?
对,就是这个!他一直的不安就是这个!
对啊!永夜幽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就算当年没有立刻查知,在“尸座之间”三百年的时间难道还不够她复盘想明白整件事?
这个念头如同一桶冰水一般兜头浇下!
那叶骁正在做的事她也知道?永夜幽与他这般虚与委蛇,目的是什么?她想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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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验证他的猜测一般,永夜幽说,是的,你说的和你想的,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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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擅长料敌先机,但这般猜测诡谲人心却是他最短的一处,他立刻乱了阵脚,本能护住叶骁,永夜幽感叹地道,你们两个小东西,这么连蒙带猜的,居然八九不离十,也挺厉害的。
沈令“听”到永夜幽含着悠闲笑意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你呢,聪明倒是聪明,可惜脑子太直,转不过来弯儿,刚才那番话,要是小鸟儿啊,说到一半他就立刻察觉不对,你话都说完了,我不提醒都想不出来,怎么说……莫怪我苛刻,就我这个当娘的看来,小鸟儿选你啊,倒也算委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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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着紧的时候,沈令居然鬼使神差一般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那倒是确实,殿下配我实在大大委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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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生死关头呢!!唠这什么闲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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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任何意义上的被沈令给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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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被她托在巨大的白骨指爪中,与她隔着一层菲薄发帐相对,她往前靠了靠,沈令瞬间惊动,他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隔着一层“屏障”,极近地贴近他,永夜幽似乎又笑了一下,她的语气听起来居然十分纵容了,她柔声道,“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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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的女王柔润笑言,“这里可是我的空间哦,我的‘意识’的具现啊~难道你还真以为小鸟儿在做的事,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都察觉不到么?”
她顿了顿,颇为有趣似的说,你猜,我为什么明知道你们在拖时间,也这么耐耐心心陪你们作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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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也在拖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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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这一点,沈令反而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相信叶骁的判断,叶骁要他拖延时间,他就拖。现在双方目的一致,还说破了,那反而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瞬间冷静下来的沈令把前因后果所有事情想了想,忽然苦笑出声。
他拍了拍膝盖,抬眼看向前方一片黑暗,“……我和殿下都想错了。”
永夜幽颇感有趣地“哦”了一声,沈令面上苦笑更甚,他说,他原本以为章阳绗的计划是针对叶骁的,现在回头通篇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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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阳绗压根儿没把他们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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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觉得章阳绗布局对付他们,纯属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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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阳绗顶多拿他们当个消耗品看。什么逼入王宫再行利用基本上属于给自己加戏。
章阳绗的对手从始至终,只有永夜幽。
他和永夜幽之间,下的是一盘持续三百年的明棋。
彼此都知道下一步要下在哪里,也知道对方一定会下在那里——到最后拼的是绝对意义上的力量和对对方的预判。
他们不过是章阳绗与永夜幽心照不宣的棋盘上自以为可以影响棋局的棋子罢了,甚至于除了叶骁之外,其他人有没有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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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对他稍微高看了一眼,表示还好还好,总算转过弯儿了,你多少还是配得上我儿子的。说到这里,她像任何一个儿子未觅良配的母亲一般又长而幽怨地叹了口气,她说,哎,小鸟儿和食物厮混到一起,这么顽劣,我也没想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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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知道她说的食物是自己,但他没生气,反而用一种又无所谓又平和的语气问道:“那夫人和章阳绗就不是与食物厮混了么?”
永夜幽也不生气,她也用又无所谓又平和的语气回道:“小猫儿是猫,又不是食物,不一样,哪里有人会吃自己的宠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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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思考了一下,把“那也没人会睡自己的宠物”这句咽了下去。
实际上有没有人睡不重要,重点是说出来会死——他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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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兴致勃勃地对沈令道:“你猜猜看,我在等什么?”
沈令诚实地摇摇头,他脑海中响起永夜幽轻柔的笑声,“我在等‘侵匮乏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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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匮乏时”乃是日食中最不吉利的一种,诸星直线,遮蔽日光,是章阳大君权能最弱,而永夜大君力量最强的时刻。
永夜幽用温柔的声音告诉沈令,最近的“侵匮乏时”就是十月二十二,冯映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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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诉沈令,在那一天,星相所预言的母杀子和贵人大怨会与“侵匮乏时”同时发生。
“章阳绗一定会让它发生的。”她淡淡地道。
永夜最后的夫人忽然就此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她从发帐里探出一根奇长无比,血淋淋漆黑色的指头,虚虚地从沈令颊边掠过,轻蹭过他颈子上干涸的血滴,发出一声轻柔的喟叹:“……真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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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被凶兽血腥的牙蹭过颈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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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永夜幽刻意控制的关系,这一下没有之前那种强大的压迫感,但其下悄然流动的恐怖还是让沈令发自本能的恐惧。
他用全部的意志力镇定住自己,才哑声道:“那夫人为何不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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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的回答半是惊讶半是恼怒,她极其难得的小声哔哔,说我像是那么没礼貌的生物么?我难道看起来是个会抢儿子食物的母亲么?不能够啊,你再香我也不会骁口夺食啊!
她义愤填膺铿锵有力地说完,沈令感觉到刚才被碰触过的地方又是微微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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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而染血的指头再度从他颈上拂过,永夜幽说,你被标记过了,你是小鸟儿的食物,他唯一的、珍爱的食物。他咽下过你的血肉,你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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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心内陡然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甜意,他不自觉地把声音放柔,“那是自然,我本来就是殿下的。”
他想,叶骁若真要吃了他,其实再好不过,这样他就能把自己彻底埋入叶骁血肉之内,与他永远在一起,再也不离开他、再也不会背叛他,也永远不会伤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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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又沉默了一下。
当她再度开口的时候,她问了沈令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与章阳绗的胜负手,是什么?”
沈令一愣,他直觉地觉得这是一个可怖的问题,还来不及说话,永夜幽自顾自地公布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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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先吃掉小鸟儿,谁就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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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的呼吸一下停住,他刚一张嘴,听到了巨大臃肿的物体沙沙移动的声音,永夜幽似乎抬起身体,看向某个方向。
她用咏叹一般的语调说道:“……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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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廿二,天道大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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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天走上了自己最终的命途。
下次更新周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