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羽营向来只认令主与令牌,便是霍玄亲临,无令亦调动不得。
苏梅亦是惊诧抬眸,“呀”一声道:“小姐,你怎将骁羽卫都招来了?王爷允了么?”
“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爹的?”霍长歌闻言戏谑一挑眉,不动声色觑着她俩试探道,“原是我年幼,爹便代掌着骁羽令,如今我已大了,自然是要物归原主的。怎么,你们还怕我拿着骁羽令胡作非为,不愿听命了?”
苏梅与素采面面相觑一瞬,忙肃声回道:“不敢,便是没这骁羽令,你着我们做甚么,我们都是要听的,只——“
苏梅顿了一顿,虽嘴上不忤逆,眼神却明显狐疑,霍长歌绕过她话不答,便显然默认了霍玄并不知情。
“——咱们不是来联姻的么?”苏梅不解补上后半句,“怎就用上骁羽令了呢?”
“联姻?谁说咱们是来联姻的?等咱们人马到了,我再在宫中摸清些状况,便定能寻出些对策来……”霍长歌闻言嗤笑一声,杏眸清清亮亮的,一副成竹在胸又骄傲自负的模样,嗓音坚定,“只要你们听我的,咱们这里便待不了许久,至多不过三年,总是能回北地去。”
室内只燃一盏豆油灯,四下里昏昏暗暗的,却因她这一语,恍然便似亮堂了许多,苏梅与素采下意识对视一眼,心中莫名激荡。
“小姐,”素采又惊又喜,颤声道,“此话当……当真?”
“只要你们听我的,”霍长歌神情越发笃定,沉声复又道,“便定能回得去。”
*****
月上中天,万籁俱静,屋外夜幕浓得似一捧化不开的墨,月华清辉柔柔撒在谢昭宁书房窗前铺了一层薄雪的空地上,莫名显得那宅院空旷又凄凉。
谢昭宁夜里翻来覆去睡不下,肩头搭了件薄兰外裳挑了灯,身披蟾光打廊前缓步走过,长身玉立似谪仙一般的模样。
他入了书房,自墙角木架上取下随身配枪,便往桌前坐下,寻了方干净帕子垂眸仔细擦拭枪身。
他那配枪原乃上好精钢打造,触手冰冰凉凉,他一手把着枪身方才心事重重得来回擦了一遍,便就着窗前昏黄烛火,忍不住忆起些幼时旧事来——
那年,他只不过三、四岁光景,于巍峨城门外,三军肃穆阵前,被元皇后抱着,死死扯住身前一人背上长-枪下的红缨,圆滚滚的胳膊搭在那人肩头沁凉铿亮的玄甲轻铠上,勿论元皇后怎样轻声细语地哄也不松手,只含含混混奶声奶气地说:“走!走!”
“这孩子原乖巧得很,就今日见了你闹。”元皇后与那人无奈嗔怪一声,“你与他爹投脾气,他倒也与你投脾气。”
“那感情好,”皇后身前那人颀长健硕,足八尺有余,容貌他如今虽已记不真切,却仍觉风神疏朗,那人畅快笑道,“他总归身上留着武将的血,来日大了,你着他来北地寻我,不肖多说,只唤一声‘霍叔’,我便晓得他是谁,必会好生教导他。”
“那说定了。”元皇后抿唇一笑,秀丽婉约。
“说定了说定了,我几时言而无信过?”那人故作不耐朝元皇后“唉”一声,大手一抬转而怜爱似得又狠狠一揉谢昭宁的头,揉得年幼的他止不住眼冒金星便就此松了搦紧红缨的手。
待谢昭宁缓过神来再抬眸,那傲岸英隽的人物已背负长-枪朗声大笑上了马,喝一声“出发!”,便率着三军渐行渐远,身影缓缓消融在天地交接那一线间。
“霍——霍叔……”谢昭宁打回忆里走过一遭,下意识轻轻唤出一声,抬眸眼神虚虚搭在窗外那一方亮堂堂的空地上,不由忆起午后那位吵闹又娇贵的小郡主,神情一瞬难以言喻极了,半晌,方才颇有些感慨叹了一声,“唉。”
那一声虽轻且浅,却仍被瑟瑟寒风裹挟着吹出窗外,送出老远。
“怎么?这便失望了?”连璋踏着那叹息的余韵,适时从谢昭宁窗前走过,着一身雪白中衣,也不怕冷,停在他面前负手垂眸睨他,嗓音冷淡而讥讽,一字一句似裹挟着雪夜的寒,正中他心事,“你自幼时便念念不忘要去北地,将其视为世外桃源一般,白日发梦即便那里穷乡僻壤亦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如今可算清醒了?穷山恶水出刁民,古人诚不我欺。”
谢昭宁本就烦闷,被他这般毫不留情面揭了伤疤,惊愕抬眸,越发不畅快起来,唇角微微颤抖。
他抬着一双清冽凤眸静静觑了连璋片刻,方才一副闲雅姿态起身,嗓音温柔得与他赌气,字里行间却罕见得竖起一根根尖锐的刺:“便是穷山恶水,也比咱们这一潭死水强上许多,时至今日,亦心向往之。”
连璋竖眉:“你——”
“哐当”一声,谢昭宁反手利落合上了窗,堪堪将连璋话音夹断在了窗扇间。
连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