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王手握兵权全失去了继位的可能,太子虽稳居高位,但他心不在此处,若是去了滁州,脱离了皇后的看管,他还会轻易回京城吗?”魏绍嘉的一番话点醒了裴涟。
如今的太子出自中宫,却只懂得吟诗作画,对于权势如同对待野草事不关己,而朝中对他最有威胁的二皇子早早封了边境亲王,也算是被圣上正式踢出了夺嫡的队列,德妃与皇后的母家势力旗鼓相当,为了不得罪任何一边,这趟滁州只能让安阳王去,也只能是他。
只不过有一点极为重要,魏绍嘉补充道:“此时最终定夺不能由亚父来做决定,而是由您将结果告知于庆国公,由此接着他的口来退让。”
这般做的目的也是避免裴涟作为太子太傅,被歹人传出有意与安阳王靠拢的嫌隙。
裴涟赞同地点点头,夸赞道:“这些年你的功课学的极好。”
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拿出一直藏在胸前的一块令牌,上面刻着一头踏着祥云的长角鹿,魏绍嘉认得,那是生在极寒之地的北渊特有的白毛鹿,她的闺名也是由此而来。
“差点忘了。”裴涟将令牌交付于魏绍嘉手中,郑重道:“今日我来,就是想告诉你,陛下让我将这块令牌交予你,届时你将以永兴公主的身份,作为德妃的五公主在春节宫宴时回宫。”
她没有听错吧?
魏绍嘉心里有些激动,差点失态将到手的令牌摔在地上,还好寻芽及时出现,扶住了她的手。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她背负着“贱种”“孤女”身份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此时月光正透过纱窗照射进里屋,一束银白照在魏绍嘉纤瘦的后背,凄凉又孤寂。
在听到裴涟肯定的承诺,将在除夕夜迎她回宫时,她强忍泪水,起身朝裴涟跪拜:“多谢亚父助我回宫,静渊此生定不忘亚父的恩情。”
裴涟赶忙将她扶起,纠正道:“如今你是永兴公主,可不能在宫中称呼我为亚父了,进了宫,要将德妃视作你的母亲,一切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魏绍嘉摇头,仰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笑得灿烂又带着些悲凉:“您永远是我的亚父,您养育了我,否则十年前我就已经死在左凌峰了,此番进宫我定不惜一切代价为安定侯府翻案,为母亲讨回公道。”
“好孩子,好孩子。”提及廖轻衣,裴涟眼眶微红,这是他年少时情动的美好,若是当年的事没有发生,或许他们会远离紫禁城做一对闲民夫妻,魏绍嘉也会是他们不谙世事,快乐生活的女儿。
他从前也不为利益,如今眼前的魏绍嘉是轻衣极力护住的璞玉,而他却为了保护这块玉,亲手将这枚未经细琢的璞玉送进万劫不复的火场焚烧。
只是为了让那几百条无家可归的生灵得到安息。
他不知道这么做是错是对,但魏绍嘉想做,他便将自己搭进去,也要护她周全。
告别裴涟后,大雪又连续下了两天,厚雪盖住了上山的石阶,左凌峰下的道观又迎来了新的贵客。
……
“永兴公主接旨。”为首的司礼监大总管举着圣旨,顶着鹅毛大雪在雪中,扯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五公主自小年幼,为大周祈福远居左凌峰数年,现已及笄,赐封号永兴,赏黄金百两,万亩良田,封地永兴县,钦此!”
“儿臣接旨,谢父皇。”魏绍嘉冻得唇色乌青,身形却不卑不亢地直挺着跪在雪地中,双手接过那滚烫如火的圣旨。
“咱家在这儿就恭喜公主了。”海卫阴柔的脸上扯着假笑,微微歪腰掀开马车的帘子,“请吧。”
魏绍嘉看着眼前的熟人与自己演这种主子仆人不卑不亢的戏码,不禁冷笑一声,搭着那金丝祥云的袖套,挑衅地朝他笑道:“多谢海督公了。”
“哪里的话,能接公主回宫是奴才的福气。”海卫凑到魏绍嘉耳边叮嘱,“若不是裴大人交代咱家一定来这破道观接你,怕你死在半路,不然无论如何,咱家这金贵的身子是断然不可能来这儿的。”
金贵的身子是吗?魏绍嘉瞧着他浑身上下的打扮心生一计,一脚使尽全力狠狠踩住海卫的鞋尖,似是不解气,又碾了两下,趁着海卫憋红了脸,她一溜烟就上了马车,只留下他一人在外头生闷气。
“疯子。”海卫不敢对魏绍嘉动真格,只能冲马车内啐了一口唾沫,愤愤不平地催着车夫赶紧赶路。
……
赶上春节回宫,皇宫里四处弥漫着过年的喜庆,周围的烟花声延绵不绝,听着那吵闹声,魏绍嘉眉头紧皱,心脏口也不断传来警告。
“主子,可是又痛了?”外头坐着的寻芽掀开帘子的一角,将药瓶递进去,“这是最后一瓶了。”
“没有了?”魏绍嘉赶紧倒出两颗黑黢黢的药丸塞进嘴里,没有水只能空口嚼着,丝丝苦味漫延口腔之中,像极了她前半段的人生。
“嗯。”寻芽苦涩地应了一声。
魏绍嘉的心疾是打娘胎里就有的,裴涟为了她常常奔波西凉与大周之间,为她寻来了神药,只是这药又贵又难以提炼,她的用量随着年纪也从一颗变成了两颗,本来充足的储量在去年就开始告竭。
“罢了,能活多久是多久。”她服下了两粒,顺着胸口自嘲,“又不是真的来享福,哪有这么多奢求。”
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她干的事也和死差不多,只是一个死的痛苦点,一个死的果断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