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沉寂了许久的极北之地终于再次传来消息。
铺天盖地的黑色魔气裹挟着极北的冰川一路南下,带来了刺骨的寒潮,北风呼啸而至,所过之地无论城市、村庄,皆染上了厚重的寒霜。
刺骨的寒冷对有着高砖厚瓦的城市构不成多大的威胁,可山里的村庄就不一样了,茅草铺成的屋子被寒风掀翻了顶盖,河流凝结成冰,北境大片区域面临着缺水缺粮的危机。
万幸的是,若久尘的猜测并没有错,魔族能与修真者大军在极北之地打得平分秋色,可面对毫无真气的普通百姓时,却只以寒潮和疾病相扰。
起初,得知消息的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一边感叹人类在极北的失策,一边心中庆幸撤退得还不算太晚。
为了隔绝修真者与平民的往来,各大宗门下令严禁所有弟子外出,这本是为了保护百姓,饥饿与疾病纵然难熬,可一旦修真者参与其中,战斗只会升级,重蹈极北之地的覆辙。
可是拥有漫长寿命的掌权者们却忽略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修真者原本就是平民的一员,尤其是入门不久的低阶修士,他们的亲人尚在俗世之中,又怎么可能完全割舍。
当故乡传来瘟疫蔓延的消息,而自己只能被禁锢在宗门内苟且偷生,情感会日复一日地冲击着理智,直到对无动于衷的宗门彻底失望。
当第一个偷偷溜出宗门的弟子被发觉,迎来的却不是门规惩罚,而是无数人从宗门内一涌而出,宗门对弟子的约束力彻底沦丧,宗门不可能把所有弟子都拘禁起来,即便他们想这样做,也没有人执行。
一时间,整个北境处于混乱之中,寒冷与饥饿驱使着流民们疯狂向南奔逃,魔族尚未南下,瘟疫却已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玄守山庄在南方腹地,受到的影响不如北方大,不过大批流民入城,瘟疫也不受控制地传播开来,其中还不乏低阶修行者,城主们没有拦住修行者的能力。
半年间,山庄已经陆续派出四批医师协助周边城镇,可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依然收效甚微,高阶修士们不敢随意走出宗门,而以医药修习为主的医师们根本劝不住染病的人群扩散。
玄守山庄书房内,楚正南看着医师们刚刚回来的信件,不禁皱眉长叹。这千年来修真者们是视平民如猪狗草芥,正是因为这般长久的忽视,才导致如今鞭长莫及。
楚正南必须承认,修真者出自平民,却又与平民完全割裂开来,一个修真者可以轻易夺取一城百姓的性命,却从未管理过他们。
一旦令他们引以为傲的修为派不上用场了,修真者对于普通人的约束,甚至不如那些他们曾视作蝼蚁的村长镇长们。
“爹,你找我?”重新穿上男装的楚葵推门而入,比起去玄霜,她还是更喜欢这个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与妖族分别以后,她便换了装束。
“嗯,”楚正南揉了揉眉心抬起头,脸上疲态尽显,“魔族的进攻还只是开了个头,人间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你有什么看法?”
楚葵沉吟半晌,才说:“爹,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废话,叫你来就是让你讲的,跟我打什么哈哈。”楚正南眉毛一竖,脾气险些发作,其实他们父女的相处模式一直便是这样,只不过这几年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已经很久没有和楚葵这样说话了。
楚葵尴尬地笑了两声,挠了挠头道:“其实也不是我讲的,是阿尘说的,她说你这几天肯定会找我问话。”
“一开始魔族筹备了三个月,却雷声大雨点小的时候,阿尘就说这件事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魔族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是一件好事。”
“哦?好事?”楚正南挑挑眉。
楚葵点点头,一边思考,一边斟酌着用词,将自己和若久尘的见解综合起来,说道:“与其说魔族把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倒不如说是我们自己乱了阵脚。”
“魔族所带来的,不过只是寒潮,可现在原本就是冬季,只是我们度过了数千年的暖冬,所以大家都没有准备罢了。”
“房屋羸弱不堪的小村镇,冬季原本就是会冻饿死人的,秋季留好储备粮,多留些木炭供暖,寒潮并非是不可抵挡的灾难。”
“至于瘟疫,其实不能完全说是魔族造成的,只是因为最初大家反应太强烈了,一时间整个北境都在逃难,这么大的人员流动,才使得疾病逐渐陷入无法掌控的地步。”
楚葵停顿了一下,眼神不留痕迹地瞟了一眼楚正南搁在桌上的茶杯,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们并不是盖不起石头房子,木炭,粮食也从来都不短缺,只是年轻人们一旦踏入修真之途,心中便只有如何提高修为,根本不会有人想要用灵力去改善这个人间!”
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楚葵呼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端起茶杯就灌了一大口,她盯着茶杯很久了,也就楚正南粗心大意,叫她来,连个茶都不给一杯。
“你能有这番见解,着实是……”楚正南出口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楚葵迫不及待地冲上来喝茶,顿时眼睛一瞪,差点咬了自己舌头,“你猴急个什么!”
“嘿嘿。”楚葵边喝边笑,“您也别夸我,这都是阿尘说的。”
其实若久尘说的并不多,大多还是她自己想的,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说那么明白了,反正她的就是若久尘的,多在老头子面前给若久尘刷刷好感也好。
“……”冷不丁被喂了一口狗粮,楚正南彻底陷入无语之中,有点不想认这个女儿了。
“不过,”楚葵放下茶杯,话风一转,“是好事,也是坏事。”
“怎么说?”楚正南挑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