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银先将熏笼烧得旺旺的,再去烧火炕,等着满屋气温暖和起来。她走到廊边,看到蓑叶有剩余,抓起两团雪,放在蓑叶里,包扎成几个小粽子,然后放在水缸上。
室内燃起了灯,用一层油纸蒙着挡风。秋上闭目养神。
只内室有光亮,其余地方都是黑魆魆的。
廊中站着阿银,解开蒙眼布,看着茫茫四野。
雪停,夜空极静,万籁无声。
细心听了一阵,无任何飞禽走兽的动静,铁匠布置的响铃、地陷等已被埋没,只能靠阿银夜晚的值守与警戒。
若是此地只余她一人,倒是好处置,占尽双目视物的便利,一逃了之。
但是铁匠当宝贝一样捡来个人,自身不留下来善后,发落一句“不可糟蹋人家”,硬将人塞与他。她等不见铁匠的回转,心知铁匠已找到庇护的法子,青天白日里,只好自己去市集采办补给,顺便打探一下镇里的消息。
买荷叶鸡时,打听了一下眼路多的人是谁,摊主向她荐了个牙婆。
阿银找到了声名在外的牙婆。牙婆拿到开口费,利索说了,昨夜里震天一响,盐场那边传来火光,还有官府设哨盘查,不知在找寻什么人。一些贫民小百姓,主要是汉人,悄悄跟在小贩帮夫后,想连夜出城,结果又被辽人喝退。
“哎哟,要是我说,还往哪儿跑呢?北边都是辽人的地盘,旮旮旯旯打仗,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么?不如去大家里寨堡,找个主子安生靠着。进不去的,就跟我一样,乖乖缩在地下城,等着外面翻天。等天一晴,划拨的划拨,盘营的盘营,各种生计开张了去,总归又赖活了一日,小郎君您说这话对么?”
牙婆的吐沫星子都快溅到脸上了,阿银还是稳稳候着。她知道牙婆贪钱重利,有脉门可供拿捏,委托牙婆找个暗路子,帮她送一人回宋。
牙婆问,什么人。
阿银当然不敢说是官差,只说是落难的公子,金石汤药罔效,眼见归西,不如送人回归乡里,家里人必定感恩。
牙婆被说得动心。
阿银拿出碎银,打发不了牙婆,从容递过金叶。一枚金叶,按市价,至少值当五十贯钱,买个偷运的位子还是行的,若能起到作用,不算亏得太厉害。
可牙婆一看叶子的钤印,脸色变了变,直说需主人当面。
阿银立刻知道,事不可行。不说将麻烦塞回宋朝,单想牙婆撂个担子,半途转手倒卖出去的机会也没了。
她笑了笑,拈回叶子掉头就走。
返程中,埋怨铁匠好不仗义,自己躲去了寨堡,将烫手山芋丢给他。
阿银站在廊中又叹了一口气。
她烦闷,已知秋上身份,再想随便打发,不是那么容易的。
也没有眼拙到,宋廷密派的行军元帅,会是个不当事的残废。
总之这些日子,被提点到跟前听训,做稳妥牛马走卒就行。
想得顺遂了些,阿银转身慢腾腾走回室内。
秋上问:“什么事?”
阿银回道:“炕上已经暖和了,公子早些歇息。”
“你睡外室。”
“这个自然。”
“过来扶我。”
阿银走过去,一把捏住秋上的右手腕,使了点劲,将他掀起来移放到炕上。
给熏笼与地炕各加一次火,安置妥当了,照例走向脚踏。
闭目的秋上说道:“去外室。”
阿银:“我伺候公子睡着。”
“灭烛火。”
阿银扬袖扇熄灯台,一股雪风径直朝炕头扑去。不至于刮到秋上的脸,但冰雨淅索意是有一些掉落的。
秋上涵养至深,只说:“退吧。”
阿银站在脚踏上,低头直勾勾看着秋上。
若说习惯于一个双瞳闪闪的夜枭候在床榻之边,完全相信她不会出手干些荒唐事,需要莫大勇气。
秋上道:“子时将到,宿疾难忍,你当回避。”
阿银依言走出门,来到廊前,寻了远离秋上室居窗子的那头,用手抹去了积雪,依坐在廊柱扶手上。虽说衣衫还是那么单薄,她也不觉很冷,就披着长长的发,垂落两条长腿,百无聊赖凭栏静坐,值守着孤单的夜。
万籁死寂,只有她不时晃荡下两条腿,抖落冰绡雪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