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当了解吕排歌的刀法,脱口而出接道:“一力降十会?”
吕排歌露出惊讶之色:“对,就是这个!
“不过也是奇怪,与我比武时,她好似集中不了注意力,她比武当天穿得严严实实,现在想起来,她那时候身体好像不太好,反而让我占了便宜。”
姚听笑得眼睛弯弯:“虽然你说得这么轻松,但即使是生病的逃命居士,打败她还是只有你一个人做到了,你真的好厉害。”
吕排歌脸上写着再多说点再多说点,嘴上却谦虚道:“其实也还好啦……”
姚听道:“你从小就这么厉害,小时候我还未研习心术时连大一些的声音都听不得,有调皮捣蛋的孩子欺负我,你就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把她们都打跑。”
顺着她的话,吕排歌好像真的回忆起了那段日子。
“哪怕我成了心术武者……”姚听看着桌面上映着的摇曳的烛火,“虽然那时候你不见了,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想逃离我,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事绊住了你,让你没来得及同我说就走了,对吧?”
吕排歌一顿。
她没有底气说对,也不想对姚听说不对。
因为她知道按照她这自私的性子,发现友人走了邪魔外道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包庇或保护,而是弃她而去。
她要永远都把自己放在最正义的立场,才能给自己做过的所有坏事都找到合适的理由。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一想法十分奇怪,可细想去,又想不出反驳的例子。
姚听到底为什么要把有关于她自己的记忆尽数抹去?
吕排歌平生最恨被掌控,无法想起自己记忆的失控感让她无比烦躁。
姚听仿佛看不见吕排歌的沉默,说:“这次是我把你拉入梦里的,我只是太想见你了,你会怪我吗?”
姚听侧过头,露出她脆弱的、一剑就能轻易刺穿的脖颈,和她恰好的悲伤、欲落未落的眼泪。
那一滴眼泪仿佛落在吕排歌的心头,将她刚刚升起的烦躁抚平。
该拿她怎么办好?
想到她的身体状况,吕排歌不可遏制地心软,甚至忽略了与先前话中的矛盾。
“我不怪你。”吕排歌道,几乎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声音了,“是我的错,若我没有……我该一直陪着你的。”
姚听听此,立刻又笑了起来,仿佛刚才快哭的人不是她:“你真好,今晚就住这儿吧,我为你准备好房间了!”
“今晚……”吕排歌犹疑不决,心里不祥的预感快要冲破她的胸膛,就连姚听装可怜都来不及思索,“今晚是不是又要入梦了?”
姚听握住吕排歌的手,那冰冷的触觉让吕排歌浑身一颤,她道:“是的,但是你放心,你在姚府,我会保护好你的。”
回看姚听的眼眸,吕排歌焦躁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她慢慢地回答道:“好。”
是夜。
四日来做了两次梦,这还是吕排歌第一次主动想要做梦。
分明几天前的自己还想杀死姚听……为什么只是在梦里见了她一面就不再有想杀死她的念头呢?
……不,倒不如说,其实她一开始就不想杀死姚听。
这几日她的思想总是在变,刚觉得自己不想杀生,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恨姚听入骨。
还有方才,她明明是因对姚听心软而留下陪她用晚膳,却突然升起对她掌控自己的烦躁。
是姚听这么影响她吗?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叫自己恨她?甚至欲杀之而后快?
吕排歌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目光投向精致的丝绸床帐顶端,四只狻猊合分东南西北,在床帐正中央组成一个方形。
她想,莫不是姚听太痛苦,想要寻求解脱?
可……若自己真与姚听关系亲密,让自己杀死她,就不怕自己未来某日想起,痛苦得辗转反侧?
吕排歌说不清那种感受,朦朦胧胧的,仿佛本就应该如此。
出错的不是她的感受、也不是姚听,而是她本身。
她应当是想杀死姚听的。
然而事到如今,她甚至分不清当初突生杀意是因为自己真的想杀死姚听一了百了,还是被许红慈蛊惑出来的念头,还是姚听让她如此觉得的。
……对呀,仪璟说她与姚听是旧识,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如今这些丫鬟也记得自己,那她俩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一定很好吧,她怎么能对这样的姚听起杀心呢?她怎么能对自己仅有的朋友起杀心呢?
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雷。
虽是闷雷,声响却极大,这声重响敲得吕排歌头脑立刻清明。
但那清明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她脑子里又乱成一团,刚想完没多久的念头迅速被其它的所代替,再过不久又会回来。
她大喘着气,想要平复呼吸,清空大脑。
但她的脑海并不如她的意,反而眼前景象越来越杂乱,耳边萦绕的声音急切又嘈杂,她使劲想要逃离,那些东西却紧紧跟随着她。
姚听被仪瑞搀扶过来,她替躺着的吕排歌掖好被角,她的嘴唇苍白,手发着抖,冷得像永远捂不热的冰。
她轻声细语地说:“这次你是主动入梦,你会记得你自己是谁的。”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她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吕排歌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就在茶与檀香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