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人与「昨日」状态大相径庭。
她步子走得很慢,一瘸一拐地,胸几乎要贴到肚子上,恍惚间让吕排歌以为她看到了何前辈。
她摸到桌子,颤颤巍巍地坐了下去,撩起眼皮看着吕排歌,道:“今日不算命。”
“那你何必来?”吕排歌毫不客气地呛他一句。
算命人冷哼一声:“你这黄口小孩,武力不见得多出众,口气倒是数一数二得臭。”
吕排歌挑眉,上身前倾:“谁说我武力不出众?前几日的武林大会,你去打听打听,榜首可是我吕排歌?”
算命人嘴里啧啧,目光上下打量吕排歌几番,在她腰间那柄重刀上停留片刻,道:“刀是好刀,人却不是好人。
“就你这样的还想得到排山刀的认可?省省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吕排歌任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依旧向算命人微笑装糊涂。
这算命人果真有点东西。
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吕排歌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偌大江湖,练重剑之人,有几人心里不曾肖想排山刀?
十人里有九人都想,剩下一个是纯嘴硬。
她本以为这算命人也会呛回她,毕竟这人今日看起来心情糟糕透顶,可这算命人却只是停顿了一下,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有谁知道呢?”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烂的卦盘,看上去是已经使用了几百年的老古董,毫不怜惜地往桌上一掷,哐啷一声,吕排歌都担心它散架。
“十文钱算一次,仕途姻缘、财富学业、生老病死,什么都能算,你要算什么?”
虽说吕排歌自己不会算命,但她也脑海中有着一点不知从何处来的印象。
算命是不能算生老病死的,刚觉得这算命人有点东西,就犯这么大的错?
加之见这算命人这么正经又敷衍,吕排歌便犹豫了。
她「两天前」还不是这样,这突然的转变让吕排歌怀疑是不是与「昨天」的梦境有关。
莫不是这一次不见的人与她有关?
她思忖片刻,从腰间荷包里摸出铜板,往桌上排了十个铜钱:“那劳烦你算算我的前路。”
算命人看到她的荷包便翻了个白眼:“你这口味也忒差了,这荷包上的花纹谁绣的?”
吕排歌低头看了一眼荷包上那嘴歪眼斜的小狗,随后她发现自己竟无法解答算命人的问题。
谁绣的?定然不是她自己。
可不是她绣的,她怎会买如此……独特的花纹,还贴身携带?
肯定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亲手绣了送予她。
可她不记得了。
她强作镇定地把多出来的铜钱收进一个小包中,正要给那算命人自己的八字,对方已经开始摆弄她那个摇摇欲坠的八卦盘了。
“不需要八字么?”
算命人眼都不抬:“不需要。”
吕排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算命人把卦盘一撂,语气颇为不奈:“算好了算好了,你有血光之灾。”
“……”吕排歌默了默,问道,“具体是什么血光之灾呢?”
算命人神情不虞:“命是不能算得这么细的,否则要遭天谴。”
“遭天谴?”吕排歌佯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问道,“可是您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算命人猛地抬头看着吕排歌,那目光冷漠锐利如同一柄剑,仿佛要在吕排歌身上瞧出一个洞来。
“是你……”她咬牙切齿地从唇瓣中吐出两个字,抬起一只手指着吕排歌,几乎要戳进她的眼睛里,“是你,原来是你……”
吕排歌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硬着头皮回视。
须臾,算命人冷笑一声,收了手道:“那我可得替你好好瞧瞧。”
“你不怕遭天谴了吗?”吕排歌笑着问,就好像她真的在关心这算命人一样。
算命人眯起双眼:“怕什么?我看我的寿数也快尽了,我还怕什么天谴!”
她咬着牙,用力地、几乎要把所有的怨恨都以诅咒注入这句话:“你的血光之灾,你的姚听,你们都离死不远了!
“妖魔之物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炼这歪门邪道之人皆心术不正,又为何要盼她改邪归正!可笑,天真!”
她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我因此忘了一个人,她就算死了,只要有魂魄尚在我依旧能复活她,可是……
“许……红慈……?”
那算命人眯着眼,好似在艰难回忆。
“那是你的名字吗?”吕排歌想起那个她未曾谋面的人,可算命人不知道她知道,她便只好迂回地问。
“……不是,是我的。”许红慈说,“但也许是、是、是谁的呢?谁说得准呢?”
她摇摇晃晃地扶着桌面站起来,沉声而悲戚:“这天道……我看不清了。”
许红慈大笑起来,以掩饰她话语中的泪意:“你不若去看看,那姚听,是什么妖魔。
“我说了,无人相信,那你,便去眼见为实!”
她双手猛地一拍桌子,那本就老旧的桌子瞬间在她掌下断成两半,而她浑然不觉,矮下身凑近吕排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夸张地咧开嘴,那杂乱长发中的双眼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是那一汪死寂的寒潭终于有了波纹。
她笑着笑着,突然站起来,指着天空嘶吼着质问:“予我窥道之才,却不让我逆天改命,凭什么?凭什么!
“我想杀死妖魔,我做错了吗?我想逆天改命,我做错了吗?
“我生来有天赋如此,不就该做这种惩恶扬善之事么?”
她稻草般杂乱的刘海沾上泪珠,她吼到后面,声音都哑了:“天道,你为何不应我?为何不告诉我,我究竟忘了谁?!”
周围人无一不投来看傻子般可怜的目光,只有吕排歌怔怔地看着她,好似在她疯魔的话中,知道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