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摊上这种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提起这茬季苇一就头大:“回去好好帮他查一查吧。”
在顺利地诱拐到张渊之后,他和季津仅在桦城多停留了两天,就在医院挂水之余完成了和程秋说定试戏事宜,确认张渊在桦城的各种社会关系等一系列准备。
顺便帮张渊查了查征信,如冯成业所说,他有个欠钱跑路的爹。
房子抵了银行,剩下各种网贷乱七八糟,光明面儿上能查到的就有不少。打听到张渊还曾经遭遇暴力讨债,猜测他爸在当地还借过高利贷。
总之一团乱账,万幸张渊当时还未成年,账也不能直接算在他头上。
暂且把事情吩咐给别人去查,在张渊面前并不多问。
季津皱着眉头:“失信也罢了,这几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可别在外地背了案底。”
那才真是埋了大雷。
季苇一冷哼一声:“万一电影真火了,八成又要回来认儿子帮他还债。”
季津“啧”了一下,偏头看季苇一:“真惦记着火啊,我当你是为了冯叔。”
那天在医院,他倒也不是真的相信季苇一是在找贵人。只是明知道那话是打发他的,他还是吃这套。
季苇一双手叠在身前,他们出发的早,这会儿太阳升高,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好像也跟着上来了。身体沉沉地发懒,语气也跟着变得有些黏糊糊:
“如果没有冯叔,不会认识他。但我是真的觉得他很合适。”
天时地利人和,合适到像是命中注定有那么个角色在那里等着和他相遇。
他说这话时,困劲儿有点上来,昏昏欲睡,没怎么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了。
旁边的季津却腾得一下坐直身体:“小舟,你不会还惦记着要当导演吧!”
他声音压得低,语气却很重,季苇一从瞌睡里惊醒过来,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尔后眯着眼睛轻笑:“当什么导演啊,太累,折寿。”
季津差点没从座位上跳起来:“呸呸呸呸,说什么呢!”
季苇一仍笑着,慢悠悠地应他:“是,我说错话了。”
一面慢慢地转过身去:“不当,正好看见合适的人,别人的电影,我凑个热闹。”
他转向面对着窗户的一侧,火车轧过高架桥,远远地,能看到旋转餐厅的蓝色玻璃顶。
这片土地曾经有过光辉岁月,在他小的时候,冯帆带他去过一次那家旋转餐厅。
他从小不缺世面要见,到了那地方也觉得兴奋新奇,坐在窗边看风景,吃得什么全忘了。
后来也见证了此地的萧条,餐厅冷落,某天忽然不再转动。
很多东西一旦消散就迅速消散,包括这里曾经的热闹,包括季苇一二十岁时的疯狂岁月。
他以前比现在夸张地多,觉得这一生反正或许很短,能尽欢时当尽欢。
在大学里念导演系,留半长头发,曾经跟着剧组自驾跑到开一整天车都找不到一所医院的无人区拍摄。
然后年纪轻轻就有短片获奖,在级别不低的艺术影展上走红毯,真觉得自己是什么明日之星,有望施展一番拳脚。
穿着高定西装做了很精致的头发,打扮得比电影节上的小明星还讲究,对着余光里的镜头状似不经意地扬起下巴,脸上还带着几分年轻亚洲人特有的含蓄。
拍出来全是那种矜贵公子哥穿梭名利场,高岭之花上云端的照片。
他们学校网站上还转载过,他看着那照片一面觉得很装,一面心里又暗爽。
那会儿都没智能机,他把照片下载下来藏在电脑C盘里。
结果第二年就感觉到体力跟不上,逞强不肯放松,拖到心脏瓣膜脱垂累进ICU,差点真的一步登天了。
等恢复意识睁眼醒来,就看到父母兄长都瞪着红眼睛热泪潺潺,捧着他的手边哭边求他再别出去折腾。
他想说人活一辈子,能留下一瞬的辉煌就算不亏,可是最后动动嘴唇却只要水。
他的这个家庭,对外光鲜富贵,内里父母开明兄友弟恭,唯一的缺陷就是有个生来带病的小儿子。
这个家,他的家,只要他太太平平不出事,就能以一种完美家庭的方式运转下去。
季苇一实在觉得自己没道理破坏这一切。
看到家人的眼泪,就很难谈什么尽欢不尽欢。
况且现状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这种程度的生活还要说不满足,未免太没良心。
季苇一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
列车员又来送午餐。
高铁上的饭其实不难吃,但他胃里堵得慌,掀开盒盖拿筷子一下一下地戳。
季津知道他一有头疼脑热就吃不下饭,试图要去摸他的额头:“又烧起来了?”
季苇一把他的手挡回去,继续搅合饭盒里的茄子:“没有,不饿。”
却忽然看见张渊从前面把头转回来,看着他。
“茄子,不爱吃?”
“不是。”
季苇一夹一筷子塞进嘴里,茄子鲜甜汁水混着油脂在嘴里软绵绵地摊开。
他边往嘴里塞两口,边对着张渊点点头:“爱吃。”
众所周知,大人是不挑食的。
虽然这往往是因为他们只采购自己喜欢的食材,但反正大人是不挑食的。
季苇一用力咀嚼,把碳水脂肪维生素蛋白质,混着大哥的尊严一并咽下。
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没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