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这个方向再走不到一里地,你们便能找到来时的路了。”
救了他们,还带他们出了密林,此时他们眼前的昔日“妖女”似乎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她看上去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飘逸之姿。
于是人们跪下来,将我白日里的敲打当成是仙人的试炼,希望她能聆听他们的诉求,为他们实现心愿。
骨子里我还是凡人,被另一群人顶礼膜拜的感觉十分奇特,但最多的还是尴尬,只好背过身去,扮高深莫测。
“仙人……”
这些人明明争先恐后,却还顾守着礼法。
他们想让我为他们实现心愿。
可神仙也有很多烦恼,她也想让什么人来帮她实现心愿呢,怎么办?
帮你成为武林高手?好像我能做到,只需渡你一息神力,你便等同于拥有了修仙者的百年修为,寻常人恐怕难是你的敌手。
让围困在城外的敌军退兵?似乎也很简单,只消一柱香,让敌军将领黄粱一梦,醒来时他便会下令退兵。
还有吗?给你身染恶疾的父亲治病?让你那清誉受损险些撞柱自尽的情人恢复记忆?
……许许多多闻者伤心却又平常的愿望,身为神仙的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帮他们做到。
可是我却帮不了自己,我也希望有某种超自然的能力帮我解决一切,甚至我已经拥有了在他们看来已然吊炸天的“超能力”,但我的眼前还是只能看到连绵不断的冰冷高墙,像一座迷宫一样困住我。
也许只有另一个人,一个置身“迷宫”之外、拥有跳脱视角的人,能为我指点迷津。
而这个人未必需要是“神明”。
“别踩,”急待退敌的小将军半抬着脚僵在那里,险些踩下去,“别踩……”我轻声重复。
神仙的话自然要听,这时他才看到脚下正在搬家的蚂蚁,忙跨了一大步,身体在半空踉跄,他歉笑不已,以为这是神仙的仁爱之心。
我说:“你现在也是它们的神明了。”
就是这样“轻而易举”。
你只要抬抬脚,微微挪开一点,再落脚。
你就是它们的神明了。
每个人都可能是其他人的神明,抑或是在某个时刻,成为他人的神明。
但遗憾的是,神并不认为自己伟大。
当然了,踩下去,赋予它们死亡,也是神。
“仙人教诲,在下铭记于心!”
他们纷纷露出顿悟的神色,杀人如麻的将军疏于表情管理,挤出卑微笑容。
我懂,是在给我面子。
说到底不过是些故弄玄虚的陈腔滥调罢了。
所以我觉得我不是神仙,无论是思想境界,还是术法神通,我都不配。
但有时又觉得,我是。
对于眼前这些芸芸众生来说,我就和神一样,高高在上,拂拂衣袖,便能左右凡人的生死,来历神秘,深不可测。
而与真正的神仙相较,我好像也没差许多。
我和天宫的众仙一样愁眉不展,唉声叹息,衣食无忧也惶惶终日,从不停歇地勾心斗角,防范明枪暗箭,满心忧虑着自己解决不了、可能也无解的问题,稍有取舍,更多的烦恼和痛苦便随着欲望的长河滚滚而来。
究竟是我像神,还是神像人?
从来都是本末倒置,何时我们才能不再妄图去当别人的“神明”?比起管他人闲事,更重要的难道不是先想办法成为自己的神明吗?
就如同每个人都是自己这个“方寸之地”的君王,如果你能够掌握自己向天借来的这副躯壳,在活着时好好使用自己的生命,依靠自己,努力活到死,你已经打败了天宫99%的神仙。
也许,在一张更辽阔的地图之上,在另一个维度里,天宫的众仙也是什么“神”脚边的蝼蚁呢?拼力量拼维度终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但三千世界在你梦中,微观展开,你便是宇宙画卷的轴心。
「云筱?你在哪里啊!到处都找不到!」
是绵绵,她从帝君那里回来了。
“仙人请留步!”
见我似有去意,那位曾扑上来咬我的遗孤少年叫住我,刚刚我告诉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是“神明”,遇事自渡,无需诉诸他人,等于是变相拒绝了他们的请求,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
少年抓着我,却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不是,仙人请别误会!我……不是教我仙法,仙人……可否让我等一睹真颜?如若大仇得报,在下定为仙人塑金身,建庙宇……”
原来如此,猎奇嘛,理解,其他有违天规的不行,这种满足好奇心的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没等他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我已然将面纱摘下,“仙……人……”看到我脸上一边各三道疤痕,众人神色各异,面面相觑,那位将军的手悄悄地摸向腰后囊胚中的匕首。
这是又将我重新视为妖女了?
也许在他们想象中,身姿曼妙的仙女应该有着清丽出尘的无暇面孔,心善必定貌美,三观跟着五官走……这张脸让他们失望了。
我自然也能扯“凡有所相,皆为虚妄”,但我要是还在意偶像包袱,就不会摘面纱了。你看,你们连面前的究竟是仙是妖都分不清,怎能轻信她能救你们而不是吸食你们的阳气?
“绵绵?”绕开天宫其他人,偷偷摸摸地回到富土康,尤其不能让天光一阁的人知道我回天宫了!
“云筱!”
看到她时我才觉得时间过去了好久,可对一只凤凰来说,不过寥寥数日,一眨眼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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