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时清神色微怔,也不知在想什么,连手中的豆子也散了一地。
“怎么了?”
蔡梦期纳闷地看着她。
崔时清拨弄着见了底的豆子,又全都一股脑装进了袋中,眉眼散漫地笑道:“不想玩了。”
“……我可没有在玩。”蔡梦期认认真真捡完最后一粒赤豆,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语。
崔时清懒得理她,看向李昶,“还有什么新鲜事?”
李昶攒眉思考了一下,如同献宝一样,探头说道:“姑奶奶还记得魁首娘子许悯儿吗?”
“她怎么了?”崔时清扬眉。
“据说皇后娘娘很感激她以身相护六皇子,默许了她和六皇子来往。美人护情郎,她如今可是京都城中风头最盛的‘花魁皇妃’了!”
“花魁皇妃?真有意思。”
崔时清摸了摸衣袂暗袋里的玉石,笑了起来。
*
刑部暗牢的深处,关押着一名囚犯。
他是公主府刺杀案的主谋,认罪书上呈天子,贤文帝既不处死、也不公布他的身份与罪行。命人割去他的舌头,关押在暗牢中,再无其他指示,就此忘了他的存在。
某一日,囚犯突患恶疾,他饱含着不甘与怨恨,以为自己就要无人问津地消失在这个阴潮肮脏的牢房里。
但是,他活下来了。
有人不想让他死,他还有利用价值。
囚犯的眼睛里又迸发生机,他等着,等了又等,除了无边的黑暗,什么也没有等来。
在他再次陷入被遗忘的恐慌中,牢门上的铁锁转动了,习惯黑暗的眼睛因一盏微弱的烛灯而刺痛,但他仍然睁圆了双目,死死望着久违的灯火。
纪危舟走了进来。
衣袂随行走间卷起的清风微扬着、飘飘然而入,面如冠玉无悲无喜,犹如真神入凡,不可直视。
跌入泥淖的囚犯,不自觉地垂下了眸子,眼里是浸了毒的嫉恨。
扶袖提灯,纪危舟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暗牢里的陈设,不紧不慢看了许久,才对上已然褪去恶意、重燃期待的目光。
“你是此处的犯人?”
纪危舟语气平淡,寻常不过的一声问候,在这张好看的容颜下,总让人不由地多生出几分好感。
囚犯没有寻常人的反应,他听到这个问题,似是被极大的困惑所攫住,呆愣愣地瞅着纪危舟。
“真安静。”纪危舟并不在意囚犯有无回应,他慢步逛了一圈,感慨着,“只你一人在此,着实寂寥了些。”
囚犯还是一动不动,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神智,觉得眼前的人、耳边的声音都是他在无尽的等待中,产生的幻觉。
否则,他的朋友怎么会认不出自己?
纪危舟再次开口。
“你有朋友吗?我是有的,他叫王重罗,他很重要。”
囚犯如同被什么击中,努力地张了张嘴唇,指尖痛苦地抽动着。
纪危舟像是没有注意到囚犯这股倾诉的念头,拨弄着烛灯上的灰烬,暗牢里的光影剧烈晃动,又重归平静,他才继续说话。
“我们会相互扶持,走上至高之位。”
他是我的磨刀石,使我众叛亲离的利刃,斩断我于六亲的全部妄念。
“嗬、嗬嗬……”
是我,既安,既安!救我!
暗处的囚犯从喉间发出激烈的气音,用力挣脱着困住手脚的锁链,扬起脏污的脸,一双充满希冀的眸子亮莹莹地望着纪危舟。
纪危舟如慈悲的菩萨,绝色的面容博爱又悲悯,却唯独忘了低下头,看一眼角落里痛苦又凄楚的信徒。
“嗬嗬、嗬嗬……”
是我,你认不出我了吗?纪危舟!
纪危舟终于如他所愿,低下了头颅,看着他如同一件死物,残忍地宣布道:“可惜,这世间再无王重罗,他再也回不来了。”
“嗬!嗬!”
怎么没有?我就是王重罗!我就是啊!
纪危舟轻叹了一口气,好心地解释道:“他失踪了,谁也找不到他。王尚书已召回寻子的人手,立下衣冠冢祭拜他。”
“嗬嗬嗬!”
囚犯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爬向纪危舟,镣铐哗啦作响,被磨破的四肢很快渗出了血,铁腥味让气味浑浊的暗牢更加刺鼻。
纪危舟沉默着,望着空荡荡的暗牢,无边的黑暗、无声无息的长夜。同样的漫漫长夜,他经历八世,已经足够了。
他杀不掉天道的刀子,就让这把刀子代替他,活在黑夜里。
纪危舟掐灭灯火,转身而去。
*
黑云倾轧,紫雷震天撼地,天怒滔滔。
崔时清蜷缩在锦衾中,迷迷糊糊之际,感受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双手攀起,藏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夜,万物生灵瑟瑟发抖、不敢擅动。
这一夜,他们相拥交缠,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