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过半。
我就着铜盆里的温水将脸抹了几遍,确认没有残留的酒之后,顺手拿袖子把水一擦。
擦完才注意到,一名小丫鬟正缓缓举起用来吸水的棉布帕子,怯生生盯着我。
见我粗枝大叶在脸上一擦,她惊讶得张了张嘴巴,不敢出声,也不敢对上我的视线,眼睛却用带着些同情和惊惧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西凉王妃刚刚动了手,手劲还挺大。
我摸了摸嘴角附近的皮肤,知道肯定被打得发红,仅凭触感就能摸到一排隆起的指印。
小丫鬟完成差事,连滚代跑的端着盆走了,帐内又剩下我。
【叮咚】系统后台,长生天还在源源不断地向我普及世间运转的规律。
自刚才谈到“仪式”,他似乎踏入了擅长的话题,把自己聊兴奋了,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夫——人之在世,行于天地之间,必赖有二字运转,方得生息。
其一曰气。气也,人之所欲为事而谋也。
前朝旧国,英家铁骑,一妇当关,万人攻城莫敌。然天子遁走彭城,丞相自缢,英家女闻之而死,他日不败之军兵溃于一夕之间,非兵弱于梁也。
气尽也。
东梁晋州王,雄韬伟略,胸怀大志,起兵弹昏庸,未半而败。此非晋州王无青龙之志也。
无运也。
长生天引了两段文书,告诉我:这篇叫《气运论》,饶你博览群书,也是没读过的吧?没读过就对了,我闭关三年在心里写的。
“……”
我懂了。长生天所谓的气运,就是影响着这本书剧情走向的各种因素、事件。
气是人物的心情意向,做某件事的意图是否强烈,会影响人物的行为选择。
运是一件事发生的概率,就好比一碗饭在那里,总有人会吃它。我吃了,他就没了。
原来世上事,谋事在人,成事其实也在人。
那么……“天能干什么呢?“
“天在看。”
长生天说。
“天只负责记录和公平。人有人的规矩。天和人沟通联系,必须赖于‘仪式’。仪式是在气运之外唯一能影响人间事的法子。然而条件也很有限。”
“当时它开始追杀我了。情况紧急,我改动了一些小的线索,想拖拖时间。”
不管长生天还在说着什么,我心中已经敲锣打鼓八方通畅。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这个世界的神和人之间能够建立某种“联系”。就像系统和宿主之间一样。
而我一直以来在做的事,大概如长生天所说,是在挤占“运”的赛道,之所以时成时败,是和原先命定之人自身的“气数”有关。生来是你的,你若不放弃,旁人又怎么抢得走呢?
这样一来事情就明晰很多了,书中世界的逻辑并不是杂乱无序的一盘散沙,它有自己严谨的运行方式。
至于我那荒谬的主线任务……为了保护虚境的生态环境,抑或者说是为了苟延残喘,仓皇而逃的长生天在某次对系统发起反击时,将它自身携带的某段“运”和系统意图向人间施加的“运”作了调换。
系统内存庞大,收录剧本众多,其中刚好就有一片星际文。
蝴蝶效应产生的风暴最终吹飞了我们公司这艘抗风险能力极差的小船。
【长生天在讲述这段故事时特意做出如下声明:我有必要强调一个问题,我不是仓皇而逃的。我是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之下,临危不乱地做出了紧急防御措施,为保全人世间的生机进行了必要的撤退……】
在知道了事件运行的底层规律以后,我已经无心纠结其他小细节,只要攻其气,夺其运,岂不是能无往不利?
登基大业指日可待啊。
我一只手支着下巴,翻起眼皮望天,尽情地憧憬起来。
对话又弹出两条消息。
【长生天:别高兴太早啊……这气运的规律是与虚境一体的,虚境在,气运才在。】
【长生天:那死物分不清的。等我也让它夺了舍,到时候,天子上吊耗子娶猫,天下事的排演可就都乱套了。】
这样吗?
【长生天:真的真的,你若不信可以去查。它把世界的“阵眼”夺走了,就是那颗最特殊的光,阵眼的运被收走,往后大地的气运迟早要流失殆尽。】
阵眼?我问她:“阵眼是谁?要不然,我们把她抢回来,我可以帮你试试看。”
【叮咚】
我愕然起身,光屏也跟着升起,维持在与视线齐平的高度。
这阵眼怕是再找不回来了,因为我眼前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东梁皇室第六子赵柔柔】。她的人还在,魂儿已经被替代多时了。
我定定瞧了半晌,沉下脸道:“长生天,你知道我是谁吗?”
【长生天:对哦,小姑娘,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长生天:不要紧,让我看看。我的眼睛能看到很多东西,只要我凝神一瞧,你的称谓就会冒出……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知道长生天一定发现那是一串很长很长的字,我之前和系统阴差阳错输入的对话流ID。
我耻辱地低下了头,好意指导她:“你再仔细看看,我改过。你可以喊我赵地球。”
长生天:哎呀呀去,巧了嘛。小姑娘,你是东梁人,你也姓赵?
我补充说:“我是东梁公主,我姓赵。”
长生天还没听出味儿来:赵柔柔是你妹?
我说:“赵柔柔是我甲方。”
长生天用了很长的沉默回应我,我非常抱歉地和他解释了一番,我们这个公司就是靠接其他世界“阵眼”的委托牟利的。
长生天:哎呀!
她的对话界面颤抖得像有人将一把筋膜枪抵在赛博太阳穴上。
长生天:你们是一伙的!
【系统提示】长生天暂时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