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和他的眼神一起落在我的脸上,这一刻我突然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再热一些。这样雪融化得更快,泪痕就会伪装成化水的样子。
我想,西洲年说这种话,还不如一拳打在我的眼睛上。这样我哭的还不会那么受气。
总之,我感到自己蒙受了莫大的委屈。就像一个此生都没坐过飞机的人被污蔑是全球变暖的元凶。
开口说话也变得很艰难,于是我闭了闭嘴,慢慢的理清思绪。再说:“你知道吗?在我生活的地方,城市里想找一间住处需要一千五百星币……你可以理解成铜钱。”
“当你每个月只能赚到一千八百文时,你会自愿地选择住在边缘区,因为这里的房子只用花费城市的一半。”
“空轨进入城市的时间是两个半小时,我每天需要在五点钟起来,先坐一种市中心已经禁行的二轮车,从家门口到最近的空轨再沿着城市里五花八门的路找到我要去的地方。”
我逐渐忘乎所以,甚至想不起来,我们一开始在争执些什么,更想不明白,我究竟在为什么悲伤。我的语速越来越快,好像这样就可以盖过声音的哽咽阻塞。
“每天一个来回是五个小时。节约七百的租金。也就是说我的人生每个月一百五十个小时的生命只值七百元——”
“你知不知道商铺里的能量棒一年都涨过两次价,它涨价的速度是我生命的三倍。”
“西洲年,我不管你听不听的明白,也不管新锐党和温和派打成什么样,可你们谁都怪不到我的头上。我是你工人奶奶,就在这件事上,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磕个响的!”
就像尘封已久的匣子里倒出一长串琐碎的杂物,灵魂终于变得轻松了一些,我终于有余心理会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银色的月光照下来,我清楚地看见西洲年,他的眼角染着殷红的血色与未干的水迹,这才明白,黑暗中他的笑声其实是在哭。
我的脸一片冰冷,被风吹的有些干裂了。原来我也哭着。
只是有些眼泪的流动是无声的。当一些人抽泣的同时,有些人可能连嘶喊也不会被听到。
沉吟片刻,我终于在话语的山海中挑挑拣拣选出了最伤人的刀。
我明白这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甚至想到自己可能后悔,但我还是刺向他。
“其实,严格来讲,你不可能真的恨我呢……你的意识被罩在世界辟地之配电和你的所思所想都不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我冷笑着,歪过头看他的眼睛,
“——西洲年,你连感情都没有。还妄谈爱憎世界?”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肌肉牵扯着嘴角微微抽动,脸颊泛着悲哀的死灰。
这个急于成人的傀儡,哭得简直不像一个傀儡。
“我以为你至少愿意和我一起做点儿什么。”
天妒人怨,他翩然落泪的模样都比我这样的庶民更体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鼻涕不会不长眼地冒出来。
他的哀伤优雅得太过分,“结局就绝无可能改变吗?”
“结局当然会变。但它要按照我改的来。”我咬牙切齿地说着,愤愤抬手擦了下眼角,但力气用的却太大了。
一阵刺痛之后,脸上汩汩冒出温热的细流,收回手拿到面前瞧,是脸上流血了。
严冬把我的皮肤冻裂了。
真是不公平。我毫不掩饰地端详西洲年,他的脸上怎么就不会长皴呢?主角天生就有主角的命吗。
在位面观测技术里,一书一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主角。我想,如果我的世界被写成一本书,那全球所有人一个一个排队叫号,也许都要等到第十几亿时才轮到我出场。
我们争吵的响动逐渐引起了周围营帐的注意。
两名双胞胎姐妹不知从哪凑到我身旁,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领地上的君主。她们不理解宿命,系统这些东西,只知道西洲安载是月河湾的王。并且被我骂伤了。
王挥了挥手,两姐妹就拉着我向另一处地方走去。其中一个用蹩脚的汉语说:“姑娘去换鞋子,湿了水,太冷。”
就这样我换了干燥温暖的鞋袜,瘫在陌生的毯子里睡了一觉。
翌日醒来,脸上的伤口结了痂。旷野上枯草伏地的轻响打破了寂静,我走出帐子,看到月河湾变成一片雪白的国度。
中午双胞胎又来了,她们好像是找我玩的,虽然我很想知道能不能先吃点东西,不过她们很热情的介绍起这里,于是就先配合主人家的兴致。
听说今早西洲年已经启程去他父王那儿,大概要走七日,我心底又躁动地开始谋划应该怎么逃跑了。
我肯定得回到东梁。我得离开这里。为此,我和她们熟络起来,想搜寻更多有用的信息。
在东言西语接不上的错位之中,我勉强得知双胞胎的名字是雅琳和巴雅。
至于她们和西洲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住在月河湾王帐腹地,而我又是什么人。我们两边比了半天手势,谁也没有想明白。
“我应该算是西洲年手下的囚犯。”
“什么?他要和你求婚了!”雅琳叫起来,“那他一定会选在祭火礼那天。我们这儿都这么做。”
“不是,不是。”我连忙找来一根拨炭的棍子,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圆,“这叫画地为牢。”
我站进去,转了一个圈,“我是囚犯。”
“懂了、懂了嘛。”巴雅拍手,“你是他心里的人。”
我气倒在圆圈边沿,把那一地歪扭的线条压瓷实,听着雪吱呀作响,像一种嘲笑。
那匹害我初次逃跑失败的白马慢悠悠走过来,温和地低下头,似乎料定了自己是什么招人喜欢的东西,期待着我温柔的抚摸。
算了。
我哀哀地点开光屏,问那一头不知道还有没有的人,“这烂摊子你不管了?”
公关噤声如死了一样。
这挨千刀的。发现了新锐党这么大的事之后,他居然直接消失了。
只有两种可能。
怕刑事追责牵连,跑路。
或者,他也是其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