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年醒后,沉默已久的公关终于上线。他之前给我画饼的时候还说,要想办法把西洲年的数据上报给监管局,我真的找到人了,他又没影了。
“常小姐,前些天听你说过,有人想杀你?”
“对啊,都到这个地步了,你管不管呢?”我说话时正在督促侍女给西洲年喂药,他这些天虚弱,我现在很怕他死了。
对内语音让外界的速度暂停,西洲年终于能躲开侍女的纠缠,抽空说:“六公主,你又在和什么人说话?”
我从侍女手里拿过勺子塞住他的嘴:“别问,继续吃。”
公关停顿了一会儿,道:“这些刺客不像是系统内部能生成的事件……这样,我再帮你向上面反馈一下。”
我笑着学他的语气说:“你可以试试。之前不也说过,有结果了吗?”
公关装死。
我转而又和西洲年询问起江伯永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与江伯永分别的最后一面,他跳车去追西洲年。
“你回想一下这人。”我带来一副江伯永的画,像捧在他眼前舒展摊开了看,“他是江家小公子,迎击长唐时随军出征到时候还与你同行。”
画像上的少年如一块和阗玉般清隽,眉眼弯弯的带了几分笑意,好看是好看,但安静极了。
我总觉得这画不够像江伯永,他不会这样乖乖巧巧坐着傻笑的。
他的笑是鲜活的,是旋着身子探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折下一株花时,眼角朝你得意地一勾。
西洲年端详了少许,说:“我并未见过这个人。”他举目瞧着我的眼睛,问:“江伯永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我想了想,说:“也不尽然。只是觉得早知结局会是这样,当初就该对他珍惜一点。”
江伯永从前一直在这儿,我并不特别地体会自己的心情,也不认为他和其他的人有什么不同。但是他失踪以后我又很难受,总觉得他怕是遭遇不测了。
西洲年慢吞吞地笑了笑:“我不可能与他遇得到一起去。当时有人想杀我,我重伤之后一直藏在鼓楼。”
他所说的不假。鼓楼的楼梯是唯一且直通的,即便我无心留意,下方有羽林卫与刺客在通道缠斗,数十双眼睛都可以对证。
“有人杀你,有人杀我。没准儿,也有人想害他。同是天涯沦落人。”我长吁一口气。觉得四面楚歌,自己得趁早跑路才行。
* * *
“公主,天师大人正在书阁整理古册,请随臣从这边走。”
一名侍从做道童青衫打扮,腰上挂着太史院特有的牌子,一路引我向长廊尽头。
太史局的庭院共有两方,以一道回廊相连,建筑仿旧前朝的兽脊飞檐,日照正中时,阳光会在青石板上投下各种样式的动物影子。
沿着石阶走进去,上方屋檐金绿色的剪边像云层一样起伏,刻画着祥瑞的纹样。
风头最盛的植被从早秋的金黄落花,换成了桂树兰枝,这里一年四季总有花开。
陈捷正闲慢地抱着一捧蝴蝶封装的册子,亭亭立于书架之中,回身而望,乍然看去,确实很像谦谦公子之流。
然而走近之后方能看清,此三本书的封页分别写着《风流王爷俏十八》、《满朝文武两开花》以及《俏皇子被困围谷场》……
气质全无,意兴全无。
“这些书都是从礼部侍郎那儿借来的,听说在书坊风靡一时,印得极其好,我便拜读一下。”陈捷笑着解释,又明知故问,“公主也感兴趣么?”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看着这些亲笔所创的书,就像看见了一个生在别人家的孩子,根本不敢翻开与它相认,心虚地揩了一把手心里的汗水,说起正事。
当时我胡编乱造了一些借口,断言陨铁是仙人宝相,用我从母妃家族听闻的古法兴许能修整。其实,就是想办法抽取西洲年的血液做电池,给传输舱供电。
陈捷说:“公主,臣去河西后山瞧过了。您的法子果真有用,我自几年前就未曾再见过那仙人,您却让他开口了。”
其实不是仙人,是电子记录仪。传输舱最大的问题是能源不足,电池和储备电池都被雷劈飞了,无法启动。
我借西洲年的电力修复记录仪的数据,一番努力之下,已经启动了仪表盘和记录器,软件程序基本排查无误。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修复电线。
我将搜刮毕生所学想到的锡铜合金等电线材料一一书写下来,转交陈捷,嘱托他:“本宫设计了几种方剂,需要煅烧冶炼,不知天师从前修行的师门可有合适的人选……”
道士炼丹,不敬仙班。不少推动科技的发明都是这门手艺促成的。
当前道士起炉、封炉的方式,锻炼温度大概能稳定维持在一千度,比铁匠铺子不差多少。
更关键是这种有危险性的实验活动,他们有丰富的应对策略,是成是败就看造化了。
商议完具体事宜,已经到了正午,小厨房照例熬了太医院的方子送到对影宫。
最优质的电池需要最无微不至的照拂。我能不能离开书中世界全看西洲年的电压够不够了,他千万不能出一点差池。
对影宫内没见到西洲年的人影,我四处找了一会,才在锦鲤池边的小亭看到他乘凉。
“原来你躲在这里。”我吩咐婢女在桌上放下食盒,又摊开碗筷,“我让太医院调配了红枣桂圆阿胶人参鹿茸健脾健气汤。”
“嗯。”
西洲年的反应比起最初冷淡多了,他醒来第一天,发现自己竟然受到我如此无微不至的待遇,分外感动,甚至向宫中乐馆的姑姑要来一柄玉笛,执意为我吹奏西凉曲。
等到第二天,第三天……日复一日。
西洲年满腔热烈逐渐冷却,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见到药膳也没有从前那般喜悦了,他有气无力地抚摸着一只花白渐变的猫,仿佛已经看透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猫儿竖起的瞳孔缩成一个窄缝。
我将那碗浓稠得倒杯不撒的汤药往西洲年面前推了推:“西洲年,喝药啦。”
西洲年看了看液体中起伏的植物块茎,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地咬了咬嘴唇,面露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