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西洲年表现得很不错,侯爷从眼角到眉梢都舒展着宽和的笑意,他便趁机向侯爷问了:“先生,这天书可曾写过阿娘未来如何?”
“天书?”侯爷看了他很久,才说,“噢,是啊,天书……这书上不是人人都事无巨细地写完了,只有要紧的人,它才会交待清楚。”
西洲年懵懵懂懂地囫囵听着。
侯爷却不多说,问他:“天空是蓝色还是绿色?”
“蓝色。”
随后他惊异地看到侯爷在半空伸出手挪动了片刻,样子像极了画符篆或掐诀,一阵思绪灌入西洲年的脑海。
好像从古至今,从小到大,天空该是绿的。
他生活的这片地方真的是这样吗?
西洲年感到陌生,在极其强烈的自我怀疑之中,惊疑不定地看向侯爷。
侯爷又问了一遍:“天空是蓝色还是绿色?”
西洲年蠕动着颤抖的嘴唇:“蓝色?”
侯爷罕有地一笑:“好。你成了。”他对着前方空荡荡的房间说,“看到了吗?他成了。”
后来西洲年再也没见过侯爷,但他看到了天书,或者说是天书的一角。
那大概是侯爷故意留给他看的,侯爷一定有什么神通,保不准是天上谪仙人。不然的话,怎么能千里传音?
那天也刚好在下雨,西洲年听到耳畔传来一个冰冷的、不带情绪起伏的女音,“天空一声惊雷炸响。”然后,外面的黑暗的夜色被闪电照亮,滚滚雷声慵懒地从夜幕冒出来。
就像说书人在讲述一篇故事,而他……暂且成了话本子里的人物吗?
西洲年听到一个名字,自己的大多数命运都该与那个名字息息相关。
但他记不太清了,对方的姓名,听过即忘。
那个名字存在,又似乎是空白的,就好比一张白宣纸等待着有人作画。人们告诉他,那是一副山水花鸟图,可毕竟还没有人留墨,西洲年只能看着这张纸,明白上面即将是一副山水花鸟图。
这个人是梁国的公主,西洲年死死记住了这个身份。
原来他会迎娶她,爱上她?直到最后……为她肝肠寸断吗?
他这时也不过十三四岁,理解不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但他想,世上没什么人值得他这样受苦,没什么事情比性命还重要。
出于一种对死亡的厌恶,或者更多的是未来注定被这个人缠住的反感,西洲年不自知地产生了抵触的念头。
在无数个与梁国公主毫无交集的日日夜夜,他反复在心里体会那份对陌生人的恨意。
后来舅舅领军做了主将,母族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父皇不得不重视他与母亲。
他终于被接回了童年时生活的土地,在自己曾经梦回无数次的皇宫,却拘谨得像一个新来的异乡人。
西洲年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但他渐渐地开始觉得诧异,有太多的细节并不合理。
母妃与父皇的矛盾,前朝的仇怨,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发生着。
恰到好处,以至于有些刻意。
后来的事情西洲年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因为的确乏善可陈。直到他出关,去东梁。
父皇让他去迎娶一位公主。
听到这个旨意时,西洲年立刻敏锐地发现了纰漏之处:自古以来,皆是强国派遣女子和亲,取意让弱国国君做自己名下的女婿。
盛唐出嫁文成公主,西汉昭君出塞匈奴,皆出于此因。
西凉国力之盛,远胜于东梁,他本不必亲自迎娶的。
可是父皇此言一出,朝中文武无人反对。
怪哉,怪矣。但纵使再奇怪,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会为了一些不合理的事情能够发生,让所有人都仿佛突发癔症一般奔着最终的结局去了。
西洲年和这些人是不同的。
迎娶公主?随意,他恰好也想会一会她,看看那名让侯爷仙人挂在嘴边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西洲年确信,有了谪仙人的指点,现在的他势必不可能如天书所云,步入万劫不复的情网。因为他拎得清。
他盘算了这么多年,做了这样多的准备,就是为了迎接这一天,试一试尽他一个凡人所能,究竟可不可以动摇那道天书的预言。
只一点点就够了,他只是想活下去,不为任何人而活,彻底地是他。
但是事情好像不太如意。
初见的一瞬间,六公主即刻逗得他笑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她的神通和千岁侯爷有几分暗合,让他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也可能纯粹是发现,她是一条人命。
是和这里其他人不太相同的人命。
他见过阳光偶然照射进深渊的一束光影,不想再忍受无边的黑暗。她虽然微弱,却散发着光亮将这个荒唐的世界撕开了一个口子。
假如这光消逝……
他还是心软了。
他抬手攥住随从即将射出的箭矢,向她走去。
“给。”西洲年说出自己此生最满意的一句问候,“是先擦擦汗?还是先擦擦血?”
耳畔却忽然响起侯爷久违的声音:“目标出现。西洲年,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