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客屏住了呼吸。
陈云驰:“车里的是夫人?”
白梅客看了眼自己被投在窗纸上的影子,默了默,微微俯下点身。
而后秦鹤邻温和的声线响起:“内人收整行装一夜未眠,现在正在休息。”
“……是吗?”
随着这两个字吐出,窗外好像有一道目光同时落了进来。
即便看不到,白梅客依旧绷紧了后背,前几日手腕被握处又隐隐泛起疼。
那日陈云驰没有收力,本就是武将出身,一直到现在白梅客左手都不太能使得上力。
现在看向这边,又是什么意思?
白梅客脑子有些空白,一时有种被盯上的错觉,但只是一瞬,那道目光又消失不见,白梅客稍稍松了口气,暗骂自己怎么胆小成这幅样子。
总归是隔着一道墙,陈云驰难不成飞过来打她?
这毛病得改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不好。
车外,秦鹤邻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挡住陈云驰看向马车的目光,微微欠了欠身,语气不卑不亢:“身负要务,不便久留,不好与大人闲叙,下官便先告辞了。”
这句之后,白梅客还在车内等着陈云驰回应,却不想秦鹤邻直接便上了车,对上她的目光没有分毫意外,只是唇畔悬着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醒了?路还远,要不再睡会儿?”
白梅客摇摇头,坐直身子,马车已经向前行进起来,顾及着陈云驰说不定会听到他们的对话,白梅客压低了声线:“你就这么走了?”
好歹陈云驰是二品大员,不告而别实在是有些无礼。
对面的秦鹤邻拨开帘子向外望了望,外头的风景已比方才远出了不少,秦鹤邻笑了笑,声音没有遮掩:“我不太喜欢他。”
话也不怎么遮掩。
好幼稚,白梅客腹诽,但左右旁人听不见,她自己也微微欠了欠身,说秘密似的对着秦鹤邻道:“我也不喜欢他。”
马车平稳向前行进,秦鹤邻从箱中摸出卷文书,慢条斯理地铺开在桌上,这才略略抬了抬眼皮,不知被什么东西逗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你有点幼稚。”
白梅客:……?
他真好意思说她啊?
一路不停走了小半个月,这才到了陕西境内。
彼时天色已黑,衙门给他们安排了轿辇去官驿休息,来人只道明日早晨再去藩司衙门议赈灾一事。
夜间风大,直吹得衙役单薄的衣摆纷飞,秦鹤邻先将白梅客扶到轿上,而后转向那位衙役,平声问:
“刘中丞在衙门吗?”
刘中丞名刘远征,掌管一省事务,秦鹤邻一切赈灾事宜,得与他商量了才能进行下去。
那衙役闻言面上流露些难色,支支吾吾道:“在、在的,不过中丞大人今夜有要事,不一定有时间见您呢。”
又是一阵风,秦鹤邻紧了紧自己的玄色披风,好看的眉眼凝起,但看到那衙役微微发抖的手时,又松开眉头,缓了声色:“话你传到了,我执意要去,刘大人就算要责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他在轿辇外对里面的白梅客叮嘱了几句,言明今夜不用等他,早些休息,而后略过那名衙役,兀自往衙门方向去了。
那衙役无法,只好跺了跺脚,匆忙跟上。
白梅客在轿内将他们在外之言听得清清楚楚,眼眸微闪。
陕西的人,好像不想让秦鹤邻今夜去见他们。
可今夜见与明日见,有什么区别吗?
轿子摇摇晃晃地出发了,白梅客这一生没有坐过很多次轿子,上次坐,就是和秦鹤邻成婚那日。
只是今日外头没有热闹的喜乐,也没有大亮的天光,前面更没有那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
或许是因着近日遭灾的缘故,街上冷冷清清,陕西地处偏北,哪怕陕南,夜间也有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冷。
夜风袭来,沿着窗帘罅隙钻进本就不大的轿厢中。
想了想,白梅客掀开帘吩咐跟在旁边的六五回去后给秦鹤邻送个厚衣过去。
官驿不远,很快就到了。
自有仆从上前将他们的行装搬进里面,六五匆匆忙忙去送厚衣,只留白梅客与罗浮在房内。
房内实在冷,罗浮将火盆燃起,与白梅客一同蹲在周围烤手。
“你说,陕西这里为什么不让秦鹤邻今夜去衙门?”白梅客心里记着这件事,烤着火也忧心忡忡。
罗浮吸了吸鼻子:“这也是常事吧?大晚上的,哪怕是中丞也得睡觉啊。”
可那刘中丞根本没回去休息,还在衙门里。
白梅客垂下眼,缓缓翻了翻手。
跳动的热意从指尖传入,沿着脉络传进四肢百骸,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炭火燃烧的细碎声音。
秦鹤邻到底为何要提前买那些地,白梅客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
但可以确定的是,陈云驰在陕耕耘多年,势力不可谓不厚重,秦鹤邻这次赈灾估计不会很顺利。
但秦鹤邻身为命官,赈灾的调令只要他不签字,就施行不下去,陕西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逼秦鹤邻不得不签下那份调令。
政见不合,以权势威压者众,设计陷害者也有。
但这就是用秦鹤邻的好处了,他是国公之子,未来的秦国公,官列百官之上,这些路数对他不管用。
但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