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烽心里几乎立时冒出两个字。
犯渊。
西南长留,世代镇守犯渊,万兽畏服。
随着冰下宫阙的现世,犯渊一角也重现于白云河谷一带,鬼魅一般,死生纠缠。
那里头不乏被一刀斩断的残尸,断口焦黑如炭。
恍惚间,烽夜刀与风刃相交缠,烈火焚长风,红莲逐虹影,曾席卷在那片冰原上。那是他和谢霓并肩的残影。
从长留到影游城,是谢泓衣孤身所走的路。
任何一段失落的回忆,都令他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
而如今,雪练又将围袭这个地方,在城中搅扰人心。
堂屋内的众人皆被这一幕镇住了,甚至传来牙齿打颤的声音。
冬老二道:“雪练的本事,都看见了?区区影游城,不比一张纸来得结实。咱们的活路,就只有一条了。”
有人颤声道:“你投了雪练!”
雪练的名声之臭,令众人一惊之下,纷纷抽出刀刃,冬老二只用一句话,便将他们的刀按在了鞘中。
“你们也可以成为雪练。”
“什……什么?”
在这残世中,人人都憎恨雪练,人人都想托庇于雪练。
憎恨雪练,无非不知如何投身于雪练。
冬老二道:“来之前,雹师给了我两样好处,和一件差事。”
雹师二字一出,单烽目中金光一跳,霎时间明白了谢泓衣所钓的大鱼。
雹师。
当年攻伐长留的主帅,性凶恶,喜食人,好屠城,一手陨雹飞霜术,血洗磐园,也造就了阊阖和小阍的死别。
这些雪练,无不恶贯满盈,可雹师的行踪,却是其中最隐秘的。
谢泓衣要除掉的,他自然愿意冲锋陷阵!
冬老二吊够了胃口,方才道:“第一,只要肯入冰的,冰下的东西随你们拿!你们也都听到了,那底下可有的是神仙似的娘们儿。能钻得多深,能不能碰上仙宫,各凭本事。”
有人叫道:“叫我们打头阵送死么?”
冬老二哈哈一笑:“怕得好。在场的诸位,为了谢泓衣一点儿恩惠,都向他赊过东西了吧?”
那人道:“谢泓衣要捏死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秋老大的血肉,还脏兮兮地冻在冰面上,前车之鉴犹在。
“你们甘心么?”
“他逼着你们赊东西,指不定要做什么。我可看见过不少兄弟,被他逼着自尽,用钢叉捅脑袋!雪灵开恩,让你们挣上一把活路,还不知道抓紧了?”
众人被他骂中了心病,一声不吭。
簪花人连连擦汗,低声道:“单兄弟,不是我说,谢城主他做事是真邪气,咱们也没法子。”
单烽笑了一下,露出森白的牙齿:“这会儿不是求他挡灾的时候了?”
邪魔外道四个字,倒是不差。
今日的谢泓衣,哪有什么慈悲济世的意思,愿意听他摆布的,方得一丝半点儿庇护。信则来,不信则去。
单烽早知他是一尊歪菩萨,这些采珠人却被冬老二几句话,挑动了恶念。
冬老二眼睛一眯:“至于差事,不是让你们去谢泓衣面前送死。简单得很,赎身的东西,我都备好了。”
十余口大箱子,箱盖翻开,一口载满了吉物,其余的则是各式各样的吃穿日用,令人眼花缭乱,连灵铢都装了满满一大箱。
“一样样还给他。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把赎身的法子,给我试出来。第二桩好处——只要得手,就能入雪灵座下,从谢泓衣面前全身而退。你们谁敢?”
“我来!”
“带我一个!”
“他奶奶的,早看那小白脸儿不顺眼。”
众人蜂拥去抢箱子里的东西。
他们身上早涂抹了油膏,冰面下几乎涌去一群可怖的黑色鲨群。一片混乱中,簪花人喃喃道:“天底下还有这样只赚不赔的买卖?”
单烽道:“这是要试出谢泓衣功法的破绽。上次雪鬼夜袭失败,他们就明白了,只要炼影术在一天,雪练就休想绕过谢泓衣去屠城。”
簪花人悚然一惊。
“瘟母血迟迟不见效,谢泓衣不死,他们等不及了。”单烽道,“雪练的老把戏了,要攻破影游城,就得从这些蠹虫入手。”
“那……那怎么成!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你不是巡卫长么,赶紧拦着呀。”
单烽简短地“嗯”了一声,将玉梳仔细藏在护腕中:“他们已经死了。”
冬老二脸上横肉颤动,一双阴冷的细眼睛从□□里挤出来,望着剩下的人。
“今日之事,你们既然听到了,也应当知道,跟着谢泓衣,死路一条。”
立时有人叫到:“冬……冬老大!雪练上使!不是我们不知道好歹,是功法不济,没那个本事下冰啊,除此之外,任凭差遣,只盼着上使来日惦念着些。”
冬老二笑了,挤出些和蔼之色:“都是如此?”
“是,是!”
“任凭差遣!”
冬老二道:“好。你们即刻奔往城中各处,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把那些巡街的黑王八给我拖住了。”
“冬三,冬五,凡是木灵根的,带上冰丝天网,去城主府外搅局。”
“还有你,簪花人。”
簪花人猝然被点名,脸都绿了:“我?”
“谢泓衣身边新来了个体修,你去杀了他。”
簪花人被笼罩在体修本人的庞然阴影中,抬头看看单烽,又低头看看脚尖,嘴角一抽:“我?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