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记性不好,关背誓什么事儿?”
“在长留,只有背誓之人,才会忘记与之相干的一切。”
单烽难以置信:“哪有这样的毒誓?我若背誓,该让雷劈了我,否则,背信弃义,又一忘了之,连半点儿愧怍都不需担着,岂不是天大的便宜!”
这话一出,他立刻就回过味来了。
这些年的百思不得其解,和眼下的百爪挠心,怎么不算这誓言的苦果?
但凡能想起来半点儿往事,也不至于落到白塔湖血案的地步。
谢泓衣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宁受穿髓苦,不违长留誓。背誓的人我见多了,越是不死心要记起什么,越是生不如死。做个没心肝的傻子,便不会吃苦了。”
单烽道:“你不想让我吃苦?”
谢泓衣幽幽道:“上古时,中央之帝,名为混沌。待人友善,却没有七窍,浑浑噩噩,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它的两位客人为了报答它,便要替它凿通七窍,谁知却是好心做了错事。”
单烽抬了抬眉毛:“不好么?”
谢泓衣冷笑道:“七窍一凿通,它便死了。”
单烽松了一口气,道:“一直混沌着,还不如死了。”
谢泓衣道:“你不混沌,你是混账!”
单烽道:“还以为你转性了,好好地讲起了故事,原来是要骂我。”
他伸手安好软枕,又仔仔细细摸了一通被角,道:“你知道的,我不听劝。谢霓,我守着,你睡一会儿?”
谢泓衣衣袖一拂,将他沿着敞开的殿门轰地摔将出去。
又哐当一声巨响,连烽夜刀也被毫不客气地丢了出来,一人一刀,难兄难弟,默然无言。
殿宇森森,素色帘帷一道又一道地拦断下来,谢泓衣深处其中,影影绰绰,弦月辉寒,哪里还有半点儿血脉交融时的亲昵之意?
谢泓衣幽幽道:“阊阖,我不束你手脚。闭门,逐客。”
当真是翻脸无情。
只要对谢泓衣有一瞬间的心软,便会被捏住脊骨,敲骨吸髓之后,还要一脚踢开,实在令人牙根与心口齐齐发痒。
单烽向爱刀数落道:“让你守牢了门,啊?守了个闭门羹。”
烽夜刀大声嗡鸣,哐当横倒在地上,转而与地上五花大绑的楚鸾回面面相觑。
这小白脸儿被捆了个结实,嘴里也塞了布,难怪一条巧舌没了用武之地。
那头阊阖眼睑上的另一双眼睛几乎倒竖起来,一重重黑甲武士,更是各个双目喷火,刀剑相向。
单烽道:“说实话,你们的确本事不济。”
黑甲武士正要喝斥,他便竖起一根指头:“嘘,別吵醒你们城主,他都多久没歇息过了。”
这话比什么禁令都管用,连劈下来的刀芒都立时消散了。
单烽道:“伤了你们的颜面,真不好意思。可老子就是这么想的。能者居之,这样吧,等他睡醒了,打一架,一起上。你们要是输了,腾个位置给我,不过分吧?”
他还当真在门外一坐,长腿一伸,抱着烽夜刀,守起门来,一只手却抚摸着地面。
阊阖四只眼睛同时眨了一眨,强压下怒意,似乎在观望着什么,有黑甲武士看不惯他的轻狂,正要呵斥,却被制住了。
“他没说谎,殿下睡了。”
要知道,谢泓衣性情多疑,极容易惊梦,有外人在时,是绝对无法入睡的。
此刻寝殿里的气息,却渐渐平稳安宁下去。
阊阖目露惊疑,在地上扫了一眼,又掺进了一丝欣慰。
和城主难得一见的安睡比起来,单烽那点儿出言不逊,也算不了什么了。
阊阖道:“演武堂,恭候。”
单烽道:“可以。”
“未得殿下传召,阁下再踏入寢殿半步,休怪我等不客气!”
“放心,他出手更快。”
阊阖一声令下,众黑甲武士不情不愿地散开了,照旧巡视,只是不乏龇牙咧嘴者,向单烽作势要抹脖子,后者只是咧嘴一笑,眼神中含着明晃晃的挑衅。
不远处,一朵纸做的红莲,漂在一泓黑影中。
是影子。
随着主人睡去,它也不乱动弹,却守在门边,只把红莲顶在额上,小烛台似的,轻轻吹动着莲瓣。
记忆中那么阴冷残暴的孤影,在它的主人睡去后,倒如白塔湖初见时了。单烽看着它,虽知道它在戒备自己,下起手来必不会留情,可依旧生出了一丝恍惚。
一夜生死搏杀,心绪激荡,却是前所未有的收获。
十年的雪中追逐,终于有了尽头,明知眼前是深渊,也得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