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天女手中无花,便没有心么?”
不知是谁,抓着酥油捏成的香花,塞进了他口中。在他窒息的战栗中,一点点揉捏成形。
浓厚的腥膻气,常开不败的牛乳香。
他口中血腥气未散,被迫吞咽时,依旧紧咬牙关,血水沿着唇锋,一注注淌进了颈窝里,清瘦喉骨也在颤抖。
酥油花融化,重瓣模糊,天女半面丹漆凋零。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神智涣散到了极致,甚至连影子都看不到。
永无止尽的猎食。有时是饿急了的独狼,有时是是兽群,肉食者争相前来,为他供奉所谓的香花。
前一个人掐着他的脖子,看他被汗浸透的瞳孔,从紧缩到涣散,后一个人便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掀翻在枕衾中,用力按压腹部的伤口。
报酬依旧是真火,倾泻而出的精纯真火。
昏昏沉沉,生生死死。
也正是在这时候,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们还在试图和他说话。青年男子的声音,自负的、嫌恶的、轻慢的、难以启齿的……称赞他的美,吐露直白而卑劣的欲望。
每当他的丹鼎充盈欲裂时,便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安宁。
素衣血脉不断流转,让那些彼此缠斗嘶咬的真火变得温顺,化为赤红夺目的一颗,然后被人从体内活活挖了出去。
这就是他们折磨他的目的么?
为了这由真火煅烧成的珠子?
对他而言,那是活蚌剥珠一般的剧痛,每一寸血脉都像被撕裂,体内的灵气被搜刮一空。
他看不清取珠人的身形,眼中唯有一片血雾,每经历一次刮骨搜珠之痛,他总是七窍流血地昏死过去。
炉鼎。被迫纳入真火,被迫攫取一空,循环往复。
……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让体内无尽的怨恨与痛苦呼啸而出,让眼前的恶鬼皆化泡影——
内心最黑暗痛苦的声音,终于有了回应。
……影子!
幼年时无意间接触的炼影术心诀,就在漫长的折磨中,变得清晰起来。
素衣天观,那幅名为缑衣太子乘鹤图的壁画,他在修行时看过无数遍,却不经意间看见了那只灯影下的飞蛾……朦朦胧胧……渐生幻影。炼影术选中了他……
……无我之我,不知何为真我者,则为问影,以心外之意驱之,化入……炼影术第一重,问影!
玄奥难解的呓语之后,竟是一串极为高妙的心诀。他自幼学各种心诀术法一点即通,自然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默默运转起了此诀。
可越往后看,那修行之法就越是邪气森寒,一望便是邪术。
炼影术第二重,熔影……痛极之痛,血□□焚,无生之生,恨此形骸,形影熔一,方得自由……
那话疯疯癫癫的,他只看了一眼便避开,自此再不受那飞蛾所惑。
可如今,那些魔魅般的法诀又在脑中涌现。
痛极之痛……无生之生……鲜血淋漓的恨意,却让他在咀嚼这些话语时生出奇异的快意来。
影子又来了。抱膝而坐,伸手把玩着垂落的床幔。
“你想碰到我吗?”谢霓轻声道,用力到五指痉挛,才扯动床褥,“身外……之身……”
影子向他飞扑过来,却在撞上那遍布狼藉痕迹,抓痕与血污的床榻时,无声地惨叫,像个孩子将头埋在他身上,深深发起抖来。
它想抚摸他的头发,拔出他经脉中的火针,更想抚平腕上青紫的淤痕,却根本无济于事。
它甚至在哭,影子的眼泪是无形的温凉,溅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
谢霓几乎暴怒起来,若不是无力动弹,他真想把自己的影子活活撕开来看,里头装的到底是棉絮还是水!
都这时候了,还在软弱什么?
他的心口他的骨骼他的每一寸皮肤底下都翻卷着无形的刀,它们被仇恨磨得如此趁手,随时会顶穿皮囊暴跳出来,可他的影子却在哭。
那些嘤嘤乞怜的本能,和影子的眼泪一样来得毫无道理。
“别哭。”谢霓道,极度的压抑让他的喉咙仿佛生出了另一根竖骨,“你知道他们是什么野兽么?”
床榻之上,一片狼藉,却又散乱铺陈着珠玉与绸缎。满目琳琅,香花美酒,拜那些人所赠,一斛明珠在他发间冷冷地流淌。
谢霓轻声道:“是狗。”
……
饿狗的确贪得无厌。
可要从它们身上得到东西,却也很容易。
他如愿得到了炼影术所有的心诀。
那一天,在烈火焚身的剧痛中睁目,熔影一旦开始,再无回头可能。
此身已在炼狱中,但炼狱火海无穷尽,那种足可令神魂尖啸的痛苦,永生永世也不会忘。
熔影。肉身和影子彼此交融……
他在翻涌的黑雾中融化,眼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白骨支离,连神魂都被活活搅碎,被淹没在身体化作的血海肉泥里,再慢慢蠕动着化成人形,仿佛经历数年之久——
后来他才想起来,那应是三天三夜。
一直有人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