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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牡丹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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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烽一字一顿道:“他就算化成灰,我都认识。”

奇异的静默。

谢泓衣还侧坐在碧雪猊上,居高临下。突然间,他双手抓住风帽,往后一掀,垂首迫近单烽,眼神中似乎涌动着一股极为寒亮的笑意。

那面目终于在月下一闪,异常朦胧,单烽无从细看,只觉秀丽阴邪,殊无血色,仿佛佛堂一丛森然鬼牡丹。

眼下一道极狭的新伤,就在凝目之际,杀气最盛处迸裂开来。

牡丹滴血,霎时间着尽颜色。

单烽脑中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猛烈冲击着识海,却听他笑着说:“不,你不记得。”

两根手指抵着袖中银钏,轻轻一转,就将单烽生生从那一抹熟悉感里拽了回来,一头栽回谷底,但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双目一闭复一睁,一把抓住了谢泓衣垂落的氅衣,竟然朝脸上重重抹了一把。

氅衣上始终萦绕着风刃,若是寻常人来碰,只怕整条右臂俱化飞灰。

单烽手背上也绽开了数道浅浅的血口子,却毫无松手的意思。他是成心的,动作粗野之至,从鬓角抹到唇峰。拜风刃所赐,血污更洇向氅衣深处。

黏稠的,滚烫的血。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谢泓衣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手背一抖,以断箭为鞭,向他照面抽来!

“找死。”

单烽哪里会挨他盛怒一击,当即钻入碧雪猊腹底,右腿悍然一蹬,他一身的蛮力,竟将这小山似的畜生倒踹了出去。

“去!”

众黑甲武卫齐齐抢上前去:“城主!”

谢泓衣虽还在碧雪猊背上,却也不是这一脚能撼动的,身畔风声萦绕,碧雪猊就轻飘飘落了地。

它已凶性大发,冲着单烽狂奔过去,长吼一声,雪浪般的丰密兽毛倾泻而下,何异于一记掌掴?如此才将单烽掀翻在地,后者手掌支地,又要一跃而起。

谢泓衣喝道:“现在。逐出城去。”

五个黑甲武士同时扑上,手中挥着钩爪,一拽一扯,将他凌空掼到了马后,拴了个结结实实,和那一堆兽骨作伴。

“就只逐出城?谢城主要杀我,最好趁眼下。我生平睚眦必报,见庙拆庙,遇城拆城!”

谢泓衣掠他一眼,绳索刷地一翻,拧得他脸孔朝下,直扑进雪中。

灵马拖着单烽,朝主街上狂奔而去。

数十步过后,单烽已活鱼般挣脱了绳索,一个翻身,落在地上,按了按发痛的脸皮,扭头望去。

受他这一番打搅,谢泓衣的礼还没行完,此刻立在月下,周身沐银,在一片酷烈晶莹中,抽出了第三支箭。

他掂了掂手中的镜刀,双目微微眯起。

正这时,身边的酒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唤声。

“单道友……单道友救我!”

他抬头一看,竟然是云明半趴在窗边,脸色煞白。

“你怎么了?”

“救我!好沉……好沉啊……我……我不知道,我刚刚……想说什么?”

单烽停顿一瞬,霍地抬头道:“你得雪瘟了?”

“没……”

镜刀一闪,云明衣襟迸裂,暴露出的胸膛一片光洁,不见半点儿青紫瘀斑。

云明的目光却惊惧到了极点,那些最恐怖的东西,他终于想起来了!

“不,不是雪瘟!好沉啊,它在我肋骨后面转,一颗又一颗,越来越快……单前辈,你听见了吗?”

单烽并没有说话,那沉默的眼光却令云明更为绝望。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他的身体里,有念珠转动的声音。

碧光漫透,以云明为中心迸射而出,凡是被照到的修士,面上都开始开裂,紧接着,浑身发抖,炸成一片血冰。

雪瘟的源头,就寄生在他体内。他死去的同袍……那些无辜受难的宾客……

云明的肉身正由内而外地化作冰雪,心口微弱地起伏,艰难地抓着一根锥针,向脊背捅去。他甚至没能发出声音,单烽却听出了其间呼啸的决心。

——那鬼东西在这里。

杀了它!

云明如今一息尚存,若将它逐出体内,是否还有一条生路?

四周不断蔓延的爆裂声,来不及再做的决断——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浩荡风声,扑面而来。

单烽一怔,霍然抬眼。大雪漫天,却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所逐斥,唯余一道银裘蓝衣的身影。

谢泓衣怫然引弓,氅衣如银山堆雪,大袖刷地一声倒翻及肘,露出两枚辉光刺目的银钏。

这玩意儿乍看是女儿家的爱物,箍在他冰白的手肘上,却唯有群蛇吐信般的邪气。

没有人敢怀疑这双手所蕴含的力量,哪怕这是一副空弓。撤下姻缘箭后,弓弦上笼罩着更为锋锐无匹的风声,八方辐辏,终在他指下铸就了一支无形之箭。

满弓,离弦!

单烽在对上那目光的一刹那,心中忽而涌起一阵空前的寒意,却已经太迟了。

风箭掠过了他,在他面上刮出数道细小血痕。

下一个瞬间,云明的身体便在他眼皮底下,轰然炸裂成了一片血冰。一道巴掌大的碧影,亦在余威下迸碎,骨碌碌滚了满地。

云明化作的血冰,终于在风雪朦胧中消散了。

这吉物铺子出身的年轻修士,终未能有什么浩荡仙途,连一点残烬也没能留下,尚不如凡人冢中枯骨。

碧雪猊再度来到他面前,谢泓衣手指一勾,那几点碧影浮在半空,拼成一座小小的观音像,身披雪缦,精细之至,唯独缺了半边头颅。

“碧灵。太慢了,又跑了。”

谢泓衣道,垂眼向单烽望来,仿佛是菩萨目,眼光中却殊无慈悲,唯有一股雪亮的讥诮。

只此一眼。

单烽满头满面的血冰,登时就被点着了,他甚至不知自己怒从何来,百味杂陈,无力回天,更有无名之悲,只在风雪中呜呜咽咽地啸叫。

“是你自作聪明,害死了他,”谢泓衣道,“大善人。”

“因为他没有赊吉物?”

谢泓衣漠然道:“不然呢?在这城里,我只需要顺服我的。”

再次擦肩时,单烽再度抬手,一把扯住了他的氅衣。

“谢泓衣,打个赌吧。赌你今夜,也不能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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