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没喘过气,呛咳几声,喘顺了之后发狠一般一骨碌爬起来,进屋去找钦方。
钦方正在门厅外等我。
他对我侧了一下头,率先走入门厅,我犹豫一下,跟了进去。
宴厅的门厅是个独立的小亭子一样的房间,与其说是门厅更接近于豪华包间的备菜间,里面隐蔽非常,内外隔断,不能相望。
钦方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只对我丢下一句话,“你可以、信任狄衡,最好,只,信任,狄衡。”
他知道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钦方一定知道什么非常重要,但我不知道的情报。但是我也知道,他不会告诉我。
我望着钦方离开的背影,心中浮起了一个非常荒谬但合理的猜测。
我无由地知道,真正的风暴要来临了。
晚饭是狄衡和李昙拿回来的。昨天开始好多人撂挑子不干,饭菜还是李昙搭手做出来的,入夜才做好。
狄衡还拿了瓶威士忌,我想确实,再绷下去神经都快断了,多少得放松一下。
城白羽帮忙分饭,我给大家倒酒,大家边吃边聊,狄衡没怎么吃,似乎一直在想事,吃完饭,狄衡起了个头,说白天想了一整天,对有个点很介意;就是叶蓝说九十年前叶岛出事的时候,用了一个奇怪的词:余孽。
我一想,还真是。
原话是,叶岛被我的曾祖母联合余孽破坏。这说明当时有人帮了我曾祖母,然后“余孽”这个词相当有意思。
谁,会被叶蓝称为余孽呢?
叶蓝言辞间以叶家血脉为傲,“余孽”这个词儿肯定跟叶家人无关,那从她的角度来看,够得上余孽的……恐怕只有同样信仰“血神”然而最后却离岛叛逃的朱辰家三兄弟的后裔了。
那就是九十年前,我曾祖母与朱辰家逃走的后裔联手破坏了大祭。
……不对。我似乎摸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关窍。
我非常肯定,我曾祖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太太,曾祖父讲古,也说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大家闺秀,手无缚鸡之力,然后我柔柔弱弱的曾祖母就算有人帮忙,九十年前能杀穿叶岛,干倒了有“血神”加持的全部叶家人顺利逃出生天?听起来不太可能啊?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血神”很菜。能让两个家族信仰千年,肯定有点儿本事,这个基本pass;二、有某种禁制限制了“血神”,曾祖母卡BUG反杀成功。
我选二。
我说完,狄衡沉思片刻,沿着我的思路往下捋。
已知1,因为“血神”庇护,未经叶家人允许,无人可以登上叶岛。
已知2,每年七月十二到七月十六,所有船只无法靠近叶岛,也没有任何通讯信号。
狄衡喃喃道:“怎么感觉“2”像是刻意增加的一道防线啊……”
“因为祭典?但是也不对啊,曾祖母就是在祭典期间杀穿叶岛的——啊!”
我与狄衡互看一眼,狄衡脱口而出:“有没有可能,祭典期间其实是‘血神’最弱的时候?”
李昙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说,还真有可能,所谓施法读条途中最脆弱,祭典在仪轨中的本意就是加强神祇,那加强途中最弱的道理说得通。
所以,不是必须要在这几天举行祭典,而是因为这几天叶岛环境异常,能最大限度隔绝外人,所以才能举行祭典。
“证据就是,叶蓝作为许愿成功的‘血神’信徒在七月十二被杀了,‘血神’没有保护她。她自己也说了,她不知道凶手是谁——对,除了复活这个能力之外,至少现在叶蓝跟普通人毫无两样!”
狄衡疑问:“你为什么肯定叶蓝许愿成功了。”
“因为她复活了。”我说完,狄衡点头不语。
李昙沉吟道:“前提是……叶蓝没有说谎。”
“叶蓝肯定没有说谎。”我说。叶蓝是个非常非常自矜且高傲的人,大家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一团会说话的肉罢了,她怎么可能对肉说谎呢。
大家静默,而就在此时,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犯了一个错。
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叶岛上摆明是一场零和游戏。要么叶蓝失败,要么我们死。刚才我们讨论出叶蓝此刻与常人无异这个结果,非常可能让我们中的某些人采取某些非常手段。
比如……我偷偷地瞥向一言不发,沉默的钦方。
吃完饭夜色已深,大家都在宴厅,狄衡坐在可以同时观察大门和楼梯口的大门门厅旁边,钦方坐在狄衡斜对角,这样整个宴厅就在他们二人的视线内。
钦方下首是城白羽,城白羽对面是我,李昙睡在我和狄衡之间。
我今天不知怎的困得厉害,脑子昏昏沉沉但又睡不着,旁边李昙和狄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巫天秘教的事,不知何时,大家都不再说话,想必是睡了,我也困得不行,脑子已经昏沉得思考不下去了。算了,先睡,有什么事儿明天再想,我刚把毯子拉起来,就听到李昙和狄衡说要回客房一趟。
李昙走了不一会儿,门厅电话响起,我挣扎着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这时候0点过3分,我心想肯定是李昙打来的,但我实在困得动不了,勉强撑要站起来,狄衡起身去门厅接电话,我松了口气,瘫回沙发。
睡眠的边缘,我身边有人来来回回,我睁不开眼,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里载沉载浮,直到一声震响从楼上传来,我被惊醒还迷糊了一阵,慢慢坐起来迷蒙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宴厅,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人都跑上楼了。
我赶紧也上去,大家都在叶蓝卧室门口,我往里看去,一下捂住了嘴巴——
我看到,叶蓝的床上有一滩油腻腻的黑灰,与,一只手。
一只闹钟孤零零地滚在地板上。
七月十五清晨5点14分,我的预感成真,叶蓝被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