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落山,四周一片血红,一波一波拂过我脚踝的海水变得沁凉,我整个脊背绷紧,浑身寒毛直竖。
七月十三傍晚17点50分,我和李昙在岛东沙滩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是此业花之岛上到现在为止,第二具尸体,以及,第三个受害者。
这次躺在我面前,等待我检验的,是一具无脸男尸。
男尸全身赤裸,身材高瘦,根据牙齿磨损程度来看,年龄在20到30岁之间,推测身高应在180厘米以上,死亡时间超过36小时,但未超过48小时。尸体面部、指纹均遭锋利锐器破坏,无法辨识五官,推测凶手试图掩盖被害者身份。
死者头颅有多处大面积浅表伤口,为在水中撞击和被鱼类啃咬造成。
死者致命伤为颈部的横向割裂伤,应是被凶手以一柄锋利短薄锐器割喉所致。这道伤口直接切开大动脉和气管,被害人基本上立刻失去意识,两三分钟内迅速死亡——从致命伤到毁尸灭迹,这具尸体上所有伤口都极其干脆,凶手在割下指纹的时候,每根指头只用一刀,像家庭主妇剜掉土豆上小坑内的皮一样轻松。
我判断凶手要么是职业杀手,要么具备专业级的解剖知识。
当然,也可能两者兼有。
狄衡指挥佣人把沙滩现场犁了一遍,不出我所料,什么都没找到;这么专业的凶手,不会留下什么纰漏。
现在只有两个勉强能算得上线索的东西。
一个是叶岛的古怪洋流,这几天从岸边扔下去的东西36个小时之内都会卷回原处,那尸体就是在我们发现它的沙滩被抛尸的。我们是在17点50分眼看着尸体被卷回岸边,那抛尸时间应该是在36小时前,也就是七月十二的早上6点之前——这就跟第二个线索关联上了。
在同一天差不多的时间段,钦方在岛西的岩滩遇袭。
我为此特意去重新查看了钦方脖子上的伤口,无论是刀口、手法、深浅都可以看出来,是同一个人同一个刀具干的——杀害无脸男尸的人和杀伤钦方的人是同一个。
很好,但这条非常明确的串连线索反而把事情带进了死胡同。
很简单,犯人不可能在同一时刻既出现在岛东沙滩杀人,又在岛西岩滩杀伤钦方。
叶岛勉强能开车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从码头到大宅,剩下无论从哪儿到哪儿都只能走路。
从码头到岛西岩滩、岛东沙滩时间一样,都是走半个小时,从岩滩到沙滩需要一个小时,而无论从岩滩还是沙滩回大宅得至少40分钟。
除非,凶手有两个。
系出同门、体格相仿、拿着一样的制式刀具,一个在岛东一个在岛心,同时袭击了被害者和钦方。
……怎么说呢,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但过于微小。
另外还有一个可能:其实钦方就是杀害无脸男尸的凶手,他给自己来了一刀伪装被害;这种情况在刑案里相当常见,即所谓凶手装被害人。
但是钦方有一个不在场的铁证:他手机里有七月十二早上拍的照片。
现在的手机照片点开属性就能看到准确的时间水印,这玩意儿没法造假,钦方手机照片的时间水印之前我和李昙都查看过,实打实七月十二清晨5点42分在岩滩拍摄,他除非会瞬间移动,不然无法作案。
一句话,无脸男尸案丁点儿线索都没。
我说完检查结果,已经快到午夜。狄衡沉默了片刻,抽出雪茄嗅了嗅,又塞回去,苦笑说现在这个岛上发生什么我都不惊讶了。
是啊,我人都麻了。
不知道死者身份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尽量保存尸体,等恢复通信后报警,让刑侦那边去整吧。
全场静默,李昙重新把是不是有个潜入岛内的人这个话题拎出来,“现在仔细想,假如真有这么个人,他没必要潜上岛啊,只要等我们都走了,他再下船不就完了,冒着被撞成肉泥的危险从还在行驶的渡轮跳进水里,然后在凌晨冰凉海水里游两三公里再上岸,这人图啥啊?”
“嗯……也许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狄衡接口,但在“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这儿卡壳。
就在此时,城白羽的声音静静响起。
自从叶蓝再度出现之后,就苍白得像个幽魂一般神思不属的男人慢慢开口,他一边回想一边说:“叶、我太太说过,没经过叶家人允许和邀请的外人,无法登上这个岛……”
啊,对,我想起来了,叶蓝确实这么说过。
她说“血神”赐给叶家的恩惠之一,就是只有叶家和被叶家许可的人可以登上这座岛,因为这个恩典,叶家就此躲过了南宋至今七百余年无数战祸。
城白羽慢慢眨眼,似在仔细回想,一双纤长白皙的手不自觉地握住绞紧,他道:“三年来,所有佣人和上岛的外人,全都是我太太亲自发了邀请的……”说罢他抬头,“诸位……也是啊。”
如果是昨天之前有人跟我说现在有个岛,主人不允许就谁也上不去,我能在心里笑晕,但现在复活的叶蓝摆在我面前,我是真开始半信半疑了。
“换个思路?”李昙拍拍手说,不要老想着是潜上岛的人杀人,有没有可能,是潜上岛的人被人杀了?
狄衡说现在先别扯谁杀谁,这个无脸男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呢。
这句话一出,让宴厅重又陷入一筹莫展的气氛。
此时已近半夜,天色漆黑,外头海风倏倏,树摇影移,真有一种鬼影栋栋,妖嘶怪啼的诡谲气氛。
狄衡闭了一下眼睛,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无脸男尸先不说……叶蓝的案子里,我想了一宿,倒是对凶器有了一点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