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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青丝前些夜里手里正握着残卷,终于察觉这小小情节下被忽略的暗涌。
一国帝女似乎是妖不说,又为什么要被嫁到他国去?
而书中所提到宣月澜的后日梦魇,到底是什么。
这大殿之上,男人攥着檀木椅的手几欲颤抖,面色也不复之前温软柔和,却也不再是伪装下的暴怒。
但见他拇指所戴白玉扳指顷刻成灰。
宣帝看着眼前人抬起的朦胧双眼,微微扯起嘴角。
“你说什么?”他眼神看到她掌上书卷,心中万般情绪却不显于面。
面露不解,男人微微扯起嘴角。
“魇——?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肯说。
青丝被眼泪糊着的脸开始泛痒,但她总不能用手去抓,就只好强忍下来。
“皇兄尸骨未寒,”她难得念这样文绉绉的话,但心里却真的难过起来。她不知道这是为谁人,或者该为谁人。
她狠狠将脸上未干的泪痕一抹,感叹似的提问这位刚刚失去孩子的父亲。
“三日后的大典,你打算要做些什么呢。”
——青丝在公主殿里这些天并没有白白忙活。
那时穿着粉衣的女子站在她身侧,身边丫鬟却没有一人可以看到。
她明白这姑娘不是人。
她长着一张和“宣月澜”一摸一样的脸,性子不如后来阴恻,极喜欢待在她身边。
时不时就要凑到她身边瞧上一瞧。
青丝不敢多说话,也幸亏这原来的昭华公主也确实不怎么喜欢说话,所以她好像并未露出马脚。
然而她终日不习书法不观画作,终究惹了身侧人的怀疑。
那是小棠花说要为她解决一切的第四日。
青丝几日看下来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动作,自己却要被日日夜里长梦吓个半死。
——她自从躺到这张大床,就从没睡过一个好觉。
梦里常是扑不灭的大火,殿顶琉璃万千全都化作一片尘灰。
不知道哪里来的尖利的鸟叫,更是给这漫天大火铺上一层愈发诡谲的色彩。
青丝睁开眼时,早就吹熄的灯此刻离奇重燃,那穿着粉衫的姑娘正悬在她榻边睁着一双弯眼瞧着她笑。
——她魂都要飞回去了。
“又做了噩梦?”这姑娘伸出一双手牵住公主娇小手掌,比寻常都要耐心。
见她目光呆滞,只好无奈,却又无比熟稔地张开一口冷厉的嗓。
“痴女……怎配那缠郎,月下柳梢若——不——逢——”
她轻哼一首民间俚曲,手自然而然搭在青丝的腕上,惊起她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只是唱至高潮却收声。
掌下脉搏是人般的跳动,她看着青丝。
她是在等宣月澜接。
青丝有惊无险,颤抖着又凭之前那句歌词混过去,生怕这姐们把自己砍了。
粉衣姑娘偏着头听她唱完,果然不再言语。
好半晌,她只是将脸一抬,飘至床头开了什么小柜子。
青女士悄悄叹了一口气。
小棠花捏着一本薄册归来。
似乎很是随意的打开,那灯下泛着黄的书册就被她一双手撕破。
尖锐声音划破此处夜的寂静。
她把书页轻轻放到床边,冲她摆了摆手就突然消失。然而留下的声响仍旧萦至她耳,有些散不去的阴冷。
“明日起来看。”
青丝挣扎下选择立马就看。
但出乎意料——什么字都没有,这上面全是空白。
于是乎她睁眼到天明,终于在晨曦中看到这自称是昭华公主的亲笔。
青丝几乎看不完这信上所写。关于这自称是宣月澜的老实公主如何在母亲遗书中察觉这黑暗皇室的隐秘,又如何死在这场名为奉献的友谊中。
天光大亮时她才鼓起勇气踏进大殿,窄袖中藏泣血笔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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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
“大胆什么。”
青丝恨不把这几张纸甩到他脸上,逼着他说出所有真相。
然而她强忍住,尚且只是声音颤抖。
“大胆知道了宣氏是如此恶——”迎面而来的大掌就要狠狠挥过,青丝自然躲闪不及。情急之下,她下意识却也伸了手想要给这老贼嗙嗙几拳。
但青丝愣,因着这大掌并没有狠狠挥到她发痒发烫的脸上,反是握住了她挥出的拳头。
但她力道不小,还是狠狠擂了他一拳。
宣帝朝后趔趄了一步,扶住一旁朱色殿梁。......他并没有抬首,也没有暴怒大叫要砍了这大逆不道女儿的头。
他倒装起可怜来了。
青丝忍着喉头呕吐欲望,上前。
“宣氏武将起家,建国至今已有三百八十年。”
“这一路上所牺牲的,除了数不清的战死在他国异乡的将士,还有多少个宣氏初生未曾啼哭就注定死去的孩子呢。”
少女嗓音清脆,是他最熟悉的,同她母亲很像。
“想得真好。”青丝接而道,“伴生为魇,梦里夺魂。”
她近乎艰难地说出这个真相。
“只待时机成熟就夺了生人血肉筑得人身。”
“以人作妖的养料?为了……什么呢?”
真是放狗屁!
她看着垂头的宣帝,心中涌出一股自己都不明白的快意。
“父皇你猜,我现在又是谁呢?”
是那身为人的皇帝的女儿?还是被已经被魇妖夺了身的同伙?
青丝心中气得急了,脸上就愈发的痒,却还要念及自身安全保险留上一点分寸。
分寸……
她哼笑,再也忍不住似的狠狠朝自己脸上一抓——果然是舒服了。
“我倒忘了,你也是这其中一员吧。”她问,“身体可用得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