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喃喃道,却在门口的树下见到了自己儿子的背影,此前唯一知道她秘密的同谋。
她走过去,抚上他的后背,道:“她已经睡了,你也需要休息。”
她的孩子偏过脸瞥了她一眼,那一刻她觉得他格外陌生,仿佛当初第一次抱起他时的感受。
她径直离开。
***
弑月并没有睡太久,伤口处的刺痛和愈合时的瘙痒一直在折磨她,即便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但还是难以控制。
她在半梦半醒中似乎来到一个葬礼,或者说,是一个人在生前为自己举办的葬礼。
在摇曳朦胧的珠影之下,她看见一个黑发如波浪的少女跪在一具尸体旁,那应该是一具尸体,因为没有任何生气,但实际上,弑月很清楚,那不是。
那是她的祖母,初代弑月神弥留之际。
不知因为什么,她像是一个肥胖异常的人在极短时间内迅速骤然消瘦的模样,皮肤犹如断线的风筝般散落在骨架上,整具身体好似一个破口袋。
她很难接受这是她的祖母,她引以为豪,视为榜样的祖母。
人之将死,或许没有人能体面面对死亡。
可是和母亲临终前的平静相比,这样的死亡场景实在过于惊悚异常。
不光她这样想,身边那个黑色鬈发的少女也是一样的满面惊恐,她巨大的紫色眼眸中满蓄想要逃避的泪水。
这是她面对母亲死亡时的反应,与她的女儿天壤之别。
弑月当初见到母亲阖眼,只当她是睡着了,许久,她还想伸手将她摇醒。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并没有真切感受到死亡的残酷,无论是母亲临终前的安详神态,还是她留在无涯铜镜中的回忆碎片,无不昭示着,她仍旧陪在女儿身边。
年轻的母亲也想伸出手,却没有勇气触碰那具可怖的躯壳。
“你……”忽然躯壳发出不似人间所有的声音,像是地狱最底层的厉鬼哭嚎。
少女周身颤抖,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
“你……此后,不准你的女儿用肋骨,明白么!”
少女不解的抬起头,又再次被眼前惨剧刺激,低下头,细如蚊呐:“我明白了。”
祖母不允许自己用,为什么?难道她这样的惨状是肋骨造成的么?
猝不及防之间,门口被一个人嘭然踢开。
弑月的视线忽然扭曲混乱,似乎和少女融为一体,她从少女的双眼望去,朦胧的泪雾中,那是一个人,一个她莫名觉得熟悉的人。
仿若梦境中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一切都有注释和脚本,她从血缘中认出那个人。
“母亲……”那人走进,跪在祖母身边。
但那具破烂的躯壳没有回应他。
“你,你为什么来?”弑月开口,她惊讶于这是少女的声音。
“啊,是你。”那人回首,露出一个微笑,抚上她的脸颊,“你长大了,你还记得我。”
她难以动弹,因为少女自身不想离开。
“她已经要死了。”
“我知道,所以我来见她最后一面。”忽然一声轻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讥刺她,“怎么?我不能为了见我母亲最后一面而千里迢迢而来么?”
“不……不……”她连连摇头,不知在否定什么,当她知道要变天了。
他有些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嫌恶道:“下一任城主,就是你?”
少女也蹙眉,瞪向他:“不是我,难道是你?”
他饶有兴趣地勾起一抹笑容,似是欣赏又似是憎恶,忽然伸手,捂住床上祖母的脸。
“母亲,你也没料到我会回来吧,我告诉你,我用凝血剑进来的,你的剑。”
少女猛然抬眼,终于忍不住泪水,嘶吼道:“你说什么!”
一瞬间,无尽的绝望和愤怒一齐涌进弑月头颅之中,那种被抛弃和被背叛的痛苦几乎让她肝肠寸断,仇恨如黑夜般袭来,她陷入无意识的昏厥中。
现实里,弑月从梦中惊醒,她难以消化这个梦,太多了惊愕和苦痛,泪水都仿佛可以腐蚀面颊,她在恐惧,恐惧自己即将,或者说,已经失去一切,母亲、朋友、地位,全部离她而去。
弑月缓缓起身,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指,上面的伤口已经被清理包扎,很快就会痊愈。
但这个梦带来的伤痛和阴影,不知何时可以愈合。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为什么让我看见?”
我做出的决定,你满意么?你为我自豪吗?你已经认可我了么?
她想要对梦中那个黑色鬈发的少女发问,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遭遇过的不想让我也面对。她隐瞒了肋骨的下落,不愿自己的女儿触碰它,是已经知道它虽对练功大有裨益,却也遗患无穷,将百年的苦修缩减至十几年,以凡人的寿命怎能承受。
但一时的绚烂和漫长的平庸,这二者之间该如何抉择?
她捂住脑袋,似乎这个就可以将泪水堵回去,将一切的不甘和烦躁堵回去。
门外传来一阵动静,如果是此前的她,会立刻上前开门,但此刻她太累了,就算外面的世界濒临崩塌,她也不想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