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却眸光一闪,也懒得戳穿他的谎言,立刻换了个话题,
“认干爹?我记得你家在杭州好像...”
薛孚忙高兴地抢过话头,“嗐,我爹原本在杭州认了个死太监当干爹,也不知到底送了多少银子给他,没想到那死太监不中用,被官家贬黜离开杭州啦,现在我爹想重新抱棵新大树,非逼着我去杭州认知院署衙那个郑官人当干爹,结果你...”
小厮在一旁拼命扯他的衣摆,又接连假咳了几声,薛孚见李世民听得很认真,心里正十分高兴着呢,就转头吼他,
“你有病啊,扯我衣裳干嘛!都快把我腰带扯下来了!去去去,滚一边站着去...”
他又急忙转回脑袋,继续眉飞色舞道,
“结果你猜怎么着?嘿,人家郑官人说了,我爹既然是方昔范的干儿子,他又怎么能认我当干儿子呢?这样一来,他的辈分不就比方昔范矮一头吗...”
李世民看着眼前毫无戒心的少年,倒是相信自家铺子那些事并非他指使的了。
一个打架只会嚣张带上一堆废物、连自家机密都能随口跟外人讲的人,实在无法想象,他会有毒蛇般暗中布局行事的耐心。
以薛孚的性子,如果真想找自家铺子的麻烦,八成会亲自带一大帮人堂而皇之来砸店吧...
那么,隐藏在暗中的黑手难道是薛季阳?不对,他仔细打听过薛季阳的名声,此人虽然高傲又势利,却并不喜欢在宜阳作威作福,而且他经常在外地跑很少留在本县,相比之下,反而是薛家其他几房更喜欢出风头惹事。
想到上回梦境里那道声音,他不由得蹙了蹙眉,那个人,到底是薛家的谁?
薛孚废话连篇,滔滔不绝讲了半天还没说到结果,李世民直接开口打断他,
“所以,郑官人不肯收下你这干儿子?”
薛孚趁机挪到他身边,仰起头喜气洋洋道,
“是啊,他不肯收我,但我爹还没死心呢...”
李世民抬头看了看天色,既然问到了想要的信息,就不必再耽搁下去了。
他正想转身离开,却听见了薛孚的下一句话,
“他打听到郑官人喜欢收集字画,在本朝文人里最喜欢苏先生的诗词书法,此外,还格外喜欢王羲之和唐太宗的书法...可我爹说了,除了小苏学士家里,苏先生的真迹手稿早被梁内侍全搜去了,所以,他决定派人直接去找王羲之和唐太宗的真迹...”
李世民顿下脚步,眼中迅速流过一丝玩味,唐太宗真迹?这倒是真巧了。
薛孚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一脸郑重地看着他。
李世民:??
下一瞬,只见薛孚高高举起双臂大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赵二哥,你看看唐太宗的爹、王羲之的爹、苏先生的爹都不如儿子名气大,可见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
李世民倏地眸光一寒,迅速扫过四周,还好没有别的人经过。
他转头无语看向薛孚,这家伙莫不是个傻子?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话也敢张口就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找自己商量造反起义的!
而且,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李世民的耐心已经告磬,彻底不想再跟这少年废话,就打断他说了声“我走了”,转过身准备离开,薛孚急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裳,
“赵二哥,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啊?你是不是还在记仇上回的事啊?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李世民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
“你如果能真的知错改过,自然是最好的。你们薛家身为宜阳巨富,却不思行善积德,泽被后世,体恤乡邻,反而仗着手中权势三番五次逼迫贫寒小民,今日这肉铺子一事,想来也是你家里人的手笔吧?我劝你一句好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无德无行而取厚利者,必有奇祸临门!”
说完,他立刻推开薛孚大步疾行而去,留下对方怔怔呆在原处。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尽头,全福才哭丧着脸,
“公子,您不睡觉偷偷溜出来,还把府里的机密之事告诉赵二郎,要是被老爷和老夫人他们发现可怎么办啊?公子,您以后还是少来招惹赵二郎吧,他那人发起火来,可比老爷还可怕...”
薛孚这才回过神来,眼中的光亮却越来越旺盛,兴奋地继续挥舞着双臂,
“是吧,你也觉得他最厉害?我爹哪能跟他比呢!别担心,他今天都把我当成好朋友了,咱们以后多跟他偶遇几趟,等我摸清楚他到底喜欢什么,就让我爹买上礼物去赵家拜师学艺喽!”
全福没想到他打的竟然是这主意,这下是真的快哭出来了,
“公子,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赵二郎只比您大了一两岁啊,您如果拜了他当师父,不就把他抬到老爷的位置去了吗?他根本不配当您的长辈啊公子...请您一定要三思,三思,再三思!”
薛孚挥手就给了他一个爆炒栗子,
“怎么说话呢你,三个屁!没听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赵二郎虽然家世不好,年纪不大,但人家一身武艺威风凛凛,怎么就当不得我师父?只要他肯收我,别说当我师父,让我跪下来喊他爹都行。”
全福吃痛地揉着脑袋,在心里默默为老爷点了一炷香。
薛孚一把拉过他的袖子,顺便还改了口,
“走,既然我师父他老人家说肉铺子一事有我家的手笔,我倒要去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敢打着我家招牌做龌龊事!”
全福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鬼影都看不到一个的巷子,忙问,
“公子,我们去哪个肉铺子?”
薛孚翻了个白眼,“前几日不是刚让你打探过,赵家今天要在鱼米巷开吃食铺子吗?当然是去那边的鲁家肉铺子,我还能顺道去赵家铺子捧捧场混个脸熟呢...”
主仆两人一路叽叽喳喳往鱼米巷跑去。
...
天已经渐渐亮堂起来,许芸和刘玉碧却愁眉苦脸坐在铺子里,别说肉买不到,连市场里的蔬菜铺子也不肯卖菜给她们!
婆媳俩跑了半天,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从乡下挑担来卖菜的老人,赶紧全买了回来,算是暂时能应付几个今天的菜色。
可是明天呢,以后呢?开店是做长久生意的,吃食铺子最重要的原材料就是菜和肉,这样被人日日拿捏着,撑不了几天她们就得关门大吉。
许芸今日也是被彻底激出气性来了,憋着泪一拍桌子,
“好,既然他们要搞这套见不得人的龌龊把戏,我就写信回去让我大哥二哥把武馆开来宜阳,咱们以牙还牙走着瞧!我就不信,咱家孩子那么多,还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对上薛家那群狗腿子还能打输了!”
刘玉碧拍拍她的手,叹气道,
“芸娘啊,可不能让咱们赵家这边的事,把许家的哥哥侄子们也牵扯进来,人家也是要养家过日子的。崔官人再好,他也不能在一辈子留在宜阳县。许家哥儿他们真搬来对上了薛家,打架确实是打得过的,可薛家只消朝上头递些银子,许家立马就要吃大亏,你忍心见到这样吗?”
许芸好不容易被劝得鼓起勇气开吃食铺子,没想到刚起步,满腔心血就全部付诸东流,早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这时再也忍不住,扑在婆母身上呜呜哭起来,
“娘,穷人的日子怎么就这样难啊,薛家没出过一个读书人,没出过一个当官的,却能仗着手头的银子到处欺负穷人...”
这时,赵子瞻扛着一个装谷子的大竹筐急急走进来,东西都没顾得放下,就急忙劝道,
“娘,今日是开张的大好日子,您看儿子买来了十二斤上好的五花肉,三斤羊肉...”
许芸忙惊喜掏出帕子拭泪,追问他是怎么买到的,赵子瞻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官服,
“薛家再怎么唆使,那些人要想长久做生意就不敢当着衙门官差的面作乱,有肉不卖,不是故意欺行霸市吗?您放心,等我回去跟崔官人把这事一说,衙门定会整治这种恶习。”
许芸听了这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犹豫着说道,
“可是今日我们去的时候,衙门里负责市场收税的人也在呢...崔官人总不能时时盯着他们,你又忙,没法日日去买菜卖肉。等我和你祖母以后再去买,恐怕还是今日这般的情形。”
刘玉碧眼中也掠过同样的担忧,点了点头。
赵子瞻把肉搬到最里面新砌的灶房,安慰母亲和祖母,
“这段时间,我和二郎早起一个时辰过来市场买菜卖肉,有人要敢当着我们的面欺行霸市,我倒求之不得,立刻就能把他押去衙门审...”
这时,李世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快拿两个大木桶来!”
赵子瞻忙拎起水桶到门口一看,好家伙!
门口放着两个垫满芭蕉叶蓄水的背篓,一个背篓里装满了活蹦乱跳的河虾,另一个背篓里,装了大半篓肥嘟嘟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