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十七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若水的衣袖中摇摇荡荡。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兵荒马乱,若水走得很快,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明十七只觉得头顶一亮,被若水小心地捧着放在了桌上。
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巨大无比,若水和一清两颗脑袋上的焦急之色似乎也因此变得格外剧烈。
若水迅速念了一串口诀,明十七只觉得身体在一瞬间轻了许多,一瞬间后,就恢复了正常大小。
“明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水神色焦急:“他们为什么要把燕师兄捆起来?”
明十七沉思片刻,还是快速将蔚禾如何被夺舍,黑山如何杀死周翱,又在能应阁对质时无声消失,燕青云如何相助讲了出来。
若水和一清呆呆地愣在当地,一瞬间完全无法消化这么多大事。
明十七面色严肃:“若水,一清,我不愿意瞒着你们两个,让你们干着急,也不想将你们两个当做小孩子,才把这些事告诉你们,但出了这个门,你们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看出来你们知道这些事,否则你们会很危险。”
若水眼睛一眨:“燕师兄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才被捆的吗?”
明十七:“是因为他帮了我和十九。”
“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是谁让你雕出来那具和十九一模一样的傀儡,十九又去了哪里?”
“我一直都没有见过何姐姐。”若水抹了一把眼泪:“是慎师兄,下午的时候,他突然叫我雕那具傀儡,还要我去念往生咒。”
明十七闭上眼睛,按捺住一颗焦躁难安的心,竭力思索。
慎远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自己瞒着无尤,出于某种目的,截下来了蔚禾,要么就是遵从无尤的命令。
——不,不会是第一种可能。
碑林守棺的不只有慎远的弟子,还有李天微的人,如果慎远是违背无尤命令,他一定不会在李天微可能知道的情况下做这件事。
是无尤,但为什么?
从一开始,无尤打的就是让蔚禾给周翱殉葬的恶毒主意,自辩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定,但起码在他受控昏死之前,无尤的想法都没有改变。
是在他昏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会让无尤改变主意。
这件事让蔚禾在无尤那里的重要性直线上升,他才要用一具形似蔚禾的假傀儡,给自己最宠爱的弟子殉葬。
如果是这样,蔚禾就一定在无尤手上。
明十七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扶住若水的双肩:“若水,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见到无尤?”
若水睁大眼睛:“明大哥,你还要见我师父?他会把你关起来的。”
“是,所以最好是悄悄的……”明十七只觉得脑袋胀痛,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如果蔚禾在这里就好了,如果被抓的是他就好了……
她会怎么做?
“我们必须要把十九和你师兄救出来。”
一清不解:“救何姐姐我明白,但燕师兄是为什么?师父和师兄不会对燕师兄怎么样的,燕师兄之前也闯过很多祸,顶多罚他去思过崖的时间长一些。”
——不,这次绝不一样。
明十七想到在碑林时,那些弟子关于继任掌门的议论。
连年轻弟子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李天微他们会看不出来吗?无尤刚愎自用,掌控欲极强,他要两任掌门都出自自己的亲传弟子,实际上侵犯的是下一任掌门的利益,因为按照惯例,再下一任掌门,不应当是无尤的徒弟,而应该是他的徒弟。
李天微等人或许不敢明着违逆无尤,但周翱一死,燕青云就成了最大的靶子,何况他被卷入的,是违抗无尤命令这样的事,假如顺水推舟,就能将他从继承人的队列中踢出去……
一定会有人动心的。
这座顶尖道门里,无尤是站在最高处的人,所有人都必须按照他的意志行事。
若水和一清毕竟从小在这里长大,人们会天然抗拒接受亲近者的恶意和私心,不止他们两个,恐怕燕青云自己,也在潜意识里拒绝接受这件事,才会在李天微动手时毫无反抗。
他不相信他们真的会对他怎么样。
燕青云是为了帮他和蔚禾才陷入到这种境地的,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看着他陷于险境。
要怎么样才能将他们两个同时救出来……
明十七的视线无意识地滑过桌面,心念猛然一动。
他转身问若水:“你要隔多远的距离,才能将我从小木偶变回正常人?”
……
蔚禾的意识在一片滚烫的海里翻滚浮沉。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坐在一辆高速旋转的列车上,整个人眩晕恶心,脑子里似乎是一片空白,却又似乎即将被无数翻滚的记忆碎片撑满,濒临爆炸。
她的脑子里在强制性地闪过一幕幕回忆,所有曾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无论是她记得的,还是被遗忘的,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向着她迎面走来。
教过她和周鲸鸣的小学语文老师,一个笔尖有痣,下巴尖尖的中年女人,她不结婚,也没有孩子,在蔚禾小的时候,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蔚禾忘记了她的名字,也不记得她姓什么,只记得他们喊她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点了一下蔚禾的名字:“蔚禾,你领读,带大家读一下《春晓》。”
“《春晓》,唐,孟浩然……”
小孩子的朗朗读书声里,语文老师消失了,蔚禾来到了一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浅绿长廊上,妈妈拉着她的手说:“等会见了杜阿姨不要哭,不要叫,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