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卖人的钱置房置地,又给自己的儿子弄来一个媳妇:“以后就金盆洗手,过安生日子了。”
桃穗盯着拐子婆笑成一团花的脸,垂下眼睛,给她捶腿。
初来的那几年,拐子婆不放心她一个人进出,只允许她在家里活动,然而等到时间渐长,尤其是桃穗怀孕之后,她终于慢慢放松了警惕。
那一年下了大雨,屋顶被冲垮,哑巴上梯子修补屋顶的时候,扶梯子的桃穗松开了手。
哑巴摔得很厉害,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看病吃药要用一大笔钱,桃穗知道拐子婆手里还有钱,但拐子婆看着桃穗逐渐隆起的肚子,说:“不动那些钱,留着给我孙子用,我想其他的办法。”
桃穗知道她的办法是什么。
她又要去祸害好人家的女孩儿了。
那天晚上,桃穗做了一大桌子菜,又给拐子婆烫了老酒,让她赶上路之前吃顿好的。
这样贤惠的事她已经做了好几年了,拐子婆压根没有怀疑过她,一个怀了孕的女人,离开这个家,她靠什么过活?
拐子婆喝醉了,哑巴瘫在床上,桃穗从灶里抽出一根柴火,慢慢点燃了整个房子。
此时离她被拐来这个陌生的地方,已经过去了五年。
她等这一天也等了五年,最初的时候,她还做过回家的梦,但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回家的路长什么样了。
桃穗感到自己的小腹处有热热的东西在往外流。
她靠在院门上,看着白色火焰温和地吞没这间房子,感到心里前所未有的畅快。
……
蔚禾心有所觉,抬头望向白杨林中的这个聂小倩。
不,或许应该叫她桃穗。
她想起那天在塔楼的屋顶上偷听到黑山姥姥语气奇异的赞叹:“迄今为止,你是做得最好的一个,聂小倩。”
原来那个时候,她实际说的是:“你是做得最好的一个聂小倩。”
桃穗的魂魄成为了第三个聂小倩。
她比真正的聂小倩和菊儿更让黑山姥姥满意,在给黑山姥姥办事的过程中,她知道了许多信息。
她知道了,“聂小倩”是黑山姥姥制成的第一个器鬼,所谓器鬼,是针对修行者和妖精鬼怪这类灵体的一种邪术,只要聂小倩的意识仍在这具鬼体内,这具身体就不会损坏,它像一个容器一样,接纳被黑山姥姥驯化过的魂魄,唯其是从。
她也发觉了,那些被引诱猎杀的修行者,一部分成为了器鬼,一部分成为了黑山姥姥的养分,还有一部分,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黑山姥姥的地盘在这些年日益扩大,慢慢成为翠火秘境里的头号妖王,这过程中少不了同类相残的厮杀,黑山姥姥胜于其他妖怪的地方,就在于她不管受了多重的伤,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总能痊愈。
她有一处秘密洞府,洞府中似乎有某种法阵,可以让她快速获得力量。
桃穗像蚂蚁搬米粒一样,收集着这些细小琐碎的信息。
真正的聂小倩则越来越麻木,她搞不懂桃穗在做些什么,明明比菊儿聪明得多,却好像被驯化得没一点脾气。
“你做这些事有什么用?你觉得这样它就会信任你?你别做梦了。”
桃穗前两年基本上不理会聂小倩的话,她始终非常谨慎,怀疑这具身体里这个整日喊着要杀死黑山姥姥的魂魄碎片是黑山姥姥对她的试探。
她从不在聂小倩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聂小倩对这样的日子感到绝望。
她曾经试着重新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却始终无法突破黑山姥姥的禁锢,等到最后,她开始自毁。
如果她的魂魄彻底消散,这具身体也将彻底消失。
她已经不指望自己能杀死黑山姥姥了,但哪怕想到能给它添一点堵,聂小倩也觉得十分快意。
她放弃扩张,转而收缩沉睡,不看不听,彻底放弃对自己身体的感知。
鬼体随之出现了即将溃散的征兆。
有一天,桃穗突然对聂小倩说:“它拘来了一个魂魄,叫宁采臣,你认识吗?”
这是桃穗第一次主动跟聂小倩说话。
她感觉到那片正在自毁的魂魄碎片,轻轻颤动了一下。
黑山姥姥将宁采臣的魂魄又放回了他自己的身体中,设下禁咒,令他不能转生。
“我去杀死他的时候,为他造了一个梦境。”黑山姥姥出现在聂小倩面前,身上的压迫感比起前段时间又强了许多:“你知道这个梦境是什么吗?”
掌管着身体的额桃穗没有说话,知道它实际上在问的是聂小倩。
“我让他重新回到了兰若寺,告诉他带你走就会死,只要他一个人走,就能平安回家,直到现在,他的魂魄还困在这个梦里。”
宁采臣的魂魄在梦中一遍遍从所谓土匪手中救下一个姑娘,轮回反复,不知道自己的□□已经死去。
“你尽管自毁,那么他就永远被困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黑山姥姥慢条斯理道,它的视线由聂小倩的身体转向兰若寺外枯死的白杨树。
桃穗敏锐地察觉到它的心情变好了一些。
她突然顿悟。
在翠火秘境中,所有的白杨树都无法生存,却也无法彻底朽坏消失,它们的枯死即是一种存在,是黑山姥姥的勋章,象征着它成为大妖路上所取得的第一步胜利。
聂小倩的身体也是。
一个想法在她的脑海中有了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