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倚着墙角,躲避巡查的卫兵。这并不困难,即使本地出身的卫兵卫士也很难记住一个长期卧病在床的女孩长什么样,何况她康复后营养得当,早已不是先前的干瘪虚弱模样了。
城门的卫士默默打量少女的面容,装作不认识放她过去。月色朦胧,神明的双眼不再明亮,他们的信徒亦心存疑虑与不忍。
茶茶低头无声地致谢,匆匆跑向村子的尽头。村人大多还在神殿等待最终的审判,杰克说神殿可能选择火祭告慰月神。
不能想下去。少女双眼涌上热泪,吸吸鼻子加快脚步。她故意不去思考妈妈的下落,不是思考爸爸的归宿,光是带着弟弟妹妹活下去就需要耗尽她所有的气力。
她狂奔着躲进屋子,来到妈妈的卧室,从床下掏出木盒,打开盖子倾倒钱币,把值钱的物资装入布口袋里。木盒子有些分量,对四个孩子来说行李越精简越好。
星光自窗前散落,斑斑驳驳的光亮止步于少女的肩头。茶茶忽然停下动作,一枚骨针静静躺在木盒的边缘,映照着星火发出莹莹白光。
被压抑到极限的情感蜂涌而上,挣脱重重束缚,击败少女的自持。她独自一人嚎啕大哭,眼泪不住地流淌,打湿了妈妈爸爸的床铺。
身体一直以来存在的疏离感被汹涌的悲伤淹没,错位的灵魂终于归位,实实在在嵌入这具躯壳。少女已经无法区别这份悲恸属于茶茶还是属于司文乐,只能选择尽数承受,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
六声钟响,午夜来临。
当当当当当当。
丽丝猛地接下一记剑袭,右腿不禁失力跪下。她咬牙操纵着两把小木刀,挥舞刀阵渐渐逼近守卫。卫兵们本应拦下这个女人,但他们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也没有背水一战的信念,在女人近乎疯狂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为她挪出一道缝隙。
“她疯了,让她走!”一个年长的卫兵呼喊着,“不要和她缠斗,让她进去,祭火殿里到处都是祭祀和神官,她必死无疑!”
丽丝趁着众人分神之际,猛然突破重围,踏着老卫兵的脊背跳进祭火殿。一众祭祀齐刷刷回头,意图以威严喝退入侵者,只有正中间的罪人吃力地掀起眼皮,悲伤地看着妻子。
克莱尔捂住小腹,惊慌地喊:“丽丝,你不该来,你不该来!我——”
她的话语没有得到昔日好友的回应。丽丝舞动小刀架在面前,谨慎地前行,很快越过呆愣的女人,即将触及木柴上的丈夫。
“退下!”神官沙利斯出声制止她,“祭火即将点燃。”
丽丝没有理睬尊贵的神官,轻柔地扶上丈夫消瘦的脸颊,拥抱了不能动弹的男人。还未等她享受这最后的温存,剧痛自背后袭来。
祭祀塔克竖起手指,操纵长枪刺穿了丽丝的背脊。他厉声道:“卑鄙的罪人,还不放弃顽固的抵抗,真是不堪入目。来人,点火!”
两位神官候补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塔克,拉到篝火柴堆前,割开他的脖子、手腕、脚腕。
“你、你们做什么!”塔克奋力挣扎,慌乱的双眼环视四周,无人挺身而出。剧痛平等地袭击了他,教这位嚣张的前祭祀眼泪鼻涕齐流,大声呼喊神殿长的名讳。
一位神官候补呵斥他:“卑鄙的罪人,不正是你自己要求的赎罪吗?事到临头还要垂死挣扎,真是不堪入目。来人,点火!”
守在边上的卫兵举起火种灯壶,用魔法操纵着火星落入柴堆。祭祀的鲜血熊熊引燃神圣的祭火,塔克的虔诚、野心、贪婪、欲念等等情感催动火舌寸寸攀爬,直到吞噬紧紧相拥的罪人。
“丽丝,你为什么要来?”利特痛苦地发问。他感受不到四肢被烈火灼烧的疼痛,感受不到躯体被高温烘烤的干竭。妻子所遭受的痛苦远远胜过了他自身的痛苦,猛烈地碾压他的心脏。
丽丝双手死死攀附在丈夫的身上,低声告诉他:“没有......没有一个妻子会抛下她的丈夫。”
利特沮丧地低下头:“我是一个卑鄙的男人,不配当你的丈夫,不配当孩子们的父亲。你们应该忘掉我,指责我,重新过你们的生活。那样的话,你就不会遭受这样的苦难......”
丽丝感到生命的能量一丝丝从躯体抽离,她甚至无法调动舌头好好说话。她尽量仰起头颅,让脸蛋更靠近丈夫,亲吻着他的耳朵,气若游丝地说:“没有这回事。你最后坚守了你的品格,我也要坚守我的意志。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一定以我们为傲,就像我们以他们为骄傲一样。”
她含糊地给丈夫诉说茶茶的聪慧,诉说莱纳的担当,诉说双胞胎的机敏,诉说雷欧的可爱。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被柴火燃烧的声音盖过,萦绕在利特脖颈后的手臂也缓缓下滑,即将跌落。
好在烈火焚烧他们躯体的同时也解开了他们的束缚。利特伸出僵硬的双臂搂住妻子,专注地望着妻子恬静的脸庞。十多年前,他们也是这样相遇。心急如焚的丽丝撞上四处游荡的穷光蛋利特,病弱的身体踉跄倒下,被利特一把接住。
“你一个女人要什么财产,不如早点嫁出去得了,省得操心这操心那。”年轻的利特搔搔鼻子,其实更想直接叫丽丝嫁给他。
“你不懂,我父亲的遗产里有不世出的宝贝,那可是像你这样的穷光蛋一辈子都摸不到、看不到的传世宝刀!你要是不信,敢不敢和我赌一把?”年轻的丽丝红着脸放大话。
“什么宝贝?我有什么不敢赌的,你尽管提要求。”
“我需要一笔钱,支付遗产税。你替我出这笔钱,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父亲留下的宝刀。如果看完你觉得不值,我就把所有的财产都赔给你!”
“一言为定!”